听说找到了故障点,寻秋池和玲子同时问:“在哪儿?”
“小毛病!”潜渊示意寻秋池把手电举得近一些,“还好我们不用弃车行走。否则不但人吃不消,万一车也被积雪成冰冻住了,在这个山坳背阴面,说不定明年春天才能化冻。”
越野车的确是小毛病,潜渊花了十几分钟就修好了,接着往电池的接头处浇了一壶开水,一来把析出的影响电池工作的晶体冲走,二来让它保持活力。
三人围着小火炉吃了一碗热面,重新上车往多福村开去。四驱车摇摇晃晃,慢慢悠悠,破冰碾雪,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万籁俱静,这辆车在此刻似乎是苍茫天地间唯一的活物,在孤寂地、小心翼翼地寻路。
凌晨两点,他们终于到达了多福村,把车子停在村头的一小块空地上。为了节省燃油,潜渊始终没有打开车上的空凋,来到目的地后,三个人分别下车活动了几分钟,跺一跺发木的双脚。
距离天亮还早,山里人冬天起得晚,估计要到早上七八点钟才可能碰见人,于是他们抖开睡袋在车里睡觉。还好车是个七座的,空间宽裕,潜渊睡前排,寻秋池和玲子把座椅放平了后并肩睡在后排。
潜渊把车窗豁开一个小口,以便车内空气流通。有雪花从豁口处飘进来,飘到玲子的脸上,玲子仰面看着窗外说:“这次好像开局就挺艰难啊。”
潜渊小声说:“我们要对付的是个老妖,他或她盘踞这个村子至少有三十年。”
寻秋池半开玩笑说:“我们直接把他或她干掉算了,哪有选择者三十年完不成任务的?就算送回到无量界,人家估计也不肯要!”
“睡吧。”潜渊说,“明天早上去见村长福根生。”
福根生是村支书,但在很多地方,村长和村支书是不区分的。福根生早在几天前就接到了乡里来的电话,说有几位医学研究院的医生要到村里调查。他和绝大部分村民一样欢迎医生,但由于心中有鬼,又希望不要外人涉足村庄。
他是个党员,好歹上过几天小学,认得几个字,人民、参考、半月谈什么的也能读个一知半解。他知道善恶,讲道理,懂一点法,他明明白白的晓得村民收买被拐卖儿童的行为是国家坚决打击的。但是他没有办法啊,谁叫这个村子居然家家断子绝孙了呢!
他只有一个儿子,今年三十六岁,比小吃店老板福来顺的侄子还大一岁,如今正在深圳打拼,刚刚结婚,还没有孩子。为此他虽然着急,却也有一份安心。
深圳是人人都想去的地方,风水一定极佳,绝不会害人。他根本不允许儿子回家,逢年过节不许,红白喜事不许,任何时候都不许!就算他和老伴过去了,也不许儿子清明回来上坟,因为只要远离这个鬼地方,就有为老福家添丁的可能,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他福根生的心肝命宝。
他在积雪甚厚的院子里刷过牙、洗过脸,来到厨房。正在灶头上忙碌的老伴告诉他,说一大早隔壁邻居来敲门,看他还睡着就又走了。邻居告知有三个医生昨天晚上到了村里,正在打听哪里有场地可以坐下来替人看病。
福根生闻言,连忙快速地喝了一碗粥,在笼屉里抓了一只馒头就出了门。他来到邻居家前问:“医生在哪里?”
邻居说:“在扬谷场上。”福根生便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前扬谷场走去。
潜渊三人已经洗漱完毕了,正在准备东西。为了装得更像医生,玲子特地带了一些诸如血压计、听诊器、血糖仪之类医疗用具,还带了一台小型血液分析仪器和一些药品。
他们远远地望见有一位五六十岁的男子正冒雪朝他们走来,于是停下了手里的活,朝对方挥了挥手。
对方也挥挥手,大声喊道:“我是村支书福根生——!你们是省里来的医生吗——?”
潜渊拢着嘴喊:“你好福书记!我们是来义诊的!”
福根生一边喊着你好,一边紧走几步来到了他们身边,笑着问:“怎么要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提前去接你们。这大雪天的,一路上不容易吧?吃过早饭了没有?”
寻秋池坦率地说:“没有。”
“走走走!”福根生说,“到我家吃去!”
潜渊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义诊?”
福根生笑道:“不要急啊,有什么事情吃过了饭再说!”
他领着潜渊等三人回到家里,他的老伴孙嫂已经摆好了碗筷,热情地迎出厨房门招呼大家吃饭,又转回去为客人煮红糖水蛋。
福根生说:“快吃快吃,我们山里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大城市来的多包涵,大家吃点喝点热的垫垫肚子吧!”
寻秋池捧起粥碗喝了一口,觉得熬煮得又香又浓,忍不住就这咸菜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
潜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福家宽敞朴素、还略显空旷地堂屋,别有目的地问:“老支书,孩子们都不在家住啊?”
正巧这时候孙嫂把荷包蛋端上来,笑着回答道:“他啊,十几年前就去了深圳了!”
“他?”潜渊问,“男孩女孩啊?就一个孩子?”
孙嫂说:“就一个,男孩子。”
潜渊于是笑道:“老支书很响应国家政策啊,那时候都讲只生一个好嘛。”
福根生也笑起来:“谁叫我是党员呢?”倒是孙嫂脸一红,转身去了厨房。
潜渊和寻秋池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村支书夫妇只有一个儿子,也不可能去响应什么“只生一个好”,因为就算计划生育执行的最严格的那几年,在安徽乃至全国大部分地区的农村,生两个孩子也是被允许的。
如果以小吃店老板三十五的侄子福建华为界,福根生的儿子比他大一岁,所以他得以出生。而以后的年月里,多福村所有的家庭都被笼罩在“无子”试验之下,再也没有谁能生出一儿半女,包括当时正值育龄的村支书夫妇。
饭桌上沉默了一阵子,福根生显然不想在“孩子”这个话题上深入。潜渊于是向他解释来意,把对小吃店老板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告知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做哮喘病研究,此外还有遗传病情况调查、孕妇健康情况调查,以及0-6岁儿童营养发育问题调查。
福根生说:“哮喘病就是那种喘不上来气的病?”
“对。”
福根生喝了口粥,摇了摇头说:“我们山上空气好,没听说谁有肺病气管病啊,前十几年村后有个人得了肺结核,还是去南方打工被传染上的。”
“一个得哮喘都没有?”
“好像……”福根生又在脑中把村民过滤了一遍,确定地说,“没有。”
潜渊转向寻秋池:“啧,老师给的信息错了。”
寻秋池虽然没和他提前对过词,但立即接上说,“老师明明告诉我们,这一片都是哮喘病的高发地带啊!不信你看……”她装模作样从背包里往外掏资料。
玲子接着问福根生:“那么遗传病呢?孕妇孕期疾病呢?0-6岁儿童总有的吧?”
福根生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小孩子什么的……有是有。”
他大声地喊正在厨房里的老伴,让她把隔壁邻居家的儿子抱过来,说医生要给孩子检查身体。老伴擦干净手后去了,福根生对潜渊等人勉强一笑,说:“那个小鬼皮得很,简直一秒钟都不能离开人,上个月还差点儿淹死在水塘里。”
在等待孩子的同时,四个人吃好了早饭,寻秋池和玲子主动帮忙收拾碗筷,福根生连忙说:“放下快放下,等一下让我家老太婆收。你们都是客人,赶紧上座喝茶!”
堂屋里有一张八仙桌和一套木雕沙发,由于沙发看上去很冷的样子,所以除了潜渊外谁都没有动,依旧在桌边坐着。
五六分钟后,孙嫂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出现在院门口,后面还跟着男孩的母亲——一位足有四十岁的妇人。寻秋池一眼就看出男孩和他母亲毫无血缘关系,因为那小孩子明显是两广地区人的长相:肤色黯,山根低,鼻翼宽,皮肤光滑,眼睛大而微微内陷。
她故作新奇地盯着孩子看,然后问:“小孩长得像他爸爸吧?”
孩子的母亲一怔,尴尬又嗔怪地看了孙嫂一眼,说:“是的,像他爸爸。”
玲子笑着对孩子拍拍手:“来吧宝宝,让阿姨听听你的小心脏!”
那孩子害怕生人,躲在母亲身后不肯出来,既不听劝,也不信哄,过了一会儿居然小屁股一扭一扭地逃走了,他的母亲也跟着追了出去。
潜渊只得问福根生:“村里还有别的小孩子吗?”
福根生说:“还有。”
“还有几个?”
“还有……”福根生硬着头皮说,“六七个吧。”
寻秋池问:“能全带过来吗?我们只是给他们检查身体,听听心跳和肺部,测试一下听力和视力,看有没有龋齿,最后检查一下血色素看有没有贫血。”
她说得很恳切,福根生也知道山里人看一次病不容易,山外的医生亲自上门更是几十年难逢,于是他站起来说:“这么大的雪,人家有小孩的出门不方便,还是我带着你们一家一家地跑吧。”说着他把棉袄的扣子扣好,拿起了围巾和帽子。潜渊、寻秋池和玲子立即带着医药箱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