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儿琴声一停,老板娘闪身进房,斟了一杯酒,双手举着献给惠亲王,笑道:“这位爷,我们这种地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兴饮酒纵情,听曲喜乐,不兴问姑娘仙乡何处。爷,奴家敬您一杯酒,想听什么曲子,接着让虹儿唱。”
惠亲王不接酒杯,瞧了一眼莫山。
莫山道:“老板娘,你放心吧,惠爷是何等身份,不过随口问问罢了,绝不会拐带走你的人。你出去吧,不叫你别进来。”
老板娘嘻笑道:“奴家当然放心两位爷,只是担心虹儿年幼,初次出来见客,不知轻重,言语冲撞了爷。”
惠亲王道:“本……大爷怎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接着唱吧。”
莫山起身拉着老板娘,一同走出房去,只留下惠亲王和虹儿在里面。
虹儿又唱了一曲“昭君怨”,歌声哀婉,如泣如诉,令惠亲王动容不已。
“你过来,坐这儿吃杯酒。”惠亲王向虹儿招手道。
“虹儿只会唱曲,不会吃酒。”
惠亲王笑了笑,并不恼,道:“也罢,你还会唱哪支曲子?我来弄琴助兴可好?”
虹儿起身站到一旁,道:“爷尽兴就好,你便奏‘步步娇’的曲调是了。”
惠亲王坐到琴前,舒展双臂,手指轻弹,琴声悠悠扬起。
虹儿见他并非全然酒色之徒,脸上略微柔和了些,倚在窗前,开口唱道:“玉山颓,空山雪冻,怨兰花心儿闷红。走天涯舟载沙棠,守孤贞裳集芙蓉。飘然鹤控,把一卷离骚亲捧。早是桃花三月片帆风,湘水湘山千万重。”
两人一曲合作完毕,竟是天衣无缝,都如遇到了知音一般,相互看着越发的顺眼起来。
惠亲王风流倜傥,举止庄重,又通音律,正是才子佳人戏曲里的人物。虹儿身落风尘,心里孤苦,不能与人倾诉心曲,却有人可琴瑟和鸣,顿觉亲近无比。
两人又切磋了一会儿琴艺,心便愈加贴得近了,惠亲王情不自禁,攥住了虹儿的小手,轻轻一拉,虹儿便跌进他的怀里。
男人的胸怀,女人的依靠,虽是片刻温存,也可给虹儿一些温暖。虹儿便遂了惠亲王的心意,任他抱进里间的绣床上,解罗裙,结莲蒂,藤缠蔓绕,将豆蔻年华尽情托付出去。
惠亲王虽情怀恣意,却从没有机会沾花惹草,一颗心系在若兰身上,偏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今日一尝虹儿的新雨春露,顿时如饮醇醪,身心俱醉。
两人卿卿我我,情浓意酣之后,躺在床上,惠亲王问道:“你究竟是哪里人?怎会唱那宫廷的曲子?”
虹儿叹了一声道:“爷别问了,妈妈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你不用怕,有爷为你作主呢!”
“但凡来这儿寻欢的主,无不这样说。”
“爷说得是真的,你要想赎身,爷可以帮你。”
“爷莫说笑了,别说爷舍不得那一大笔银子,便是舍得,赎了身我去哪里?”
这倒是个问题,惠亲王总不能带个歌妓在身边吧,便是能带得一时,回到京城怎么办?若是别人还好说,纳妾也罢,另寻一处宅子安置也罢,都可筹措,可他是王爷,这种出格的事情万万做不得。
惠亲王想来想去,苦无良策,便撇开这个话题道:“这儿的人可知你会唱宫廷御乐吗?”
“没人听过,怎会知道?”虹儿道:“爷听过这曲子?莫非爷是宫里……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妈妈不许我们问这些话。”
惠亲王碍着朝廷的面子,当然不能透露身份。道:“你可知私唱宫廷御乐是何罪吗?”
“灭九族才好!”虹儿恨声道。
惠亲王心头一懔道:“你家里没有亲人了吗?”
虹儿道:“都死绝了!”
惠亲王听着虹儿像是恨极了家人,以为是被卖到这里的,便没有朝心里去,只是困惑她因何会唱宫廷的曲子。也许有宫里的乐师回乡,胆大妄为,教她的也未可知。
瞧着时辰不早,惠亲王忍不住又与虹儿鱼水交欢一回,才告别道:“爷明日这时辰再来听你唱曲儿。”
虹儿整理着衣衫,神情落寞道:“爷随便。”
惠亲王下得楼来,莫山早已在下面候着。两人出门来,段小中和侍卫紧随其后。
惠亲王悄声问莫山:“你可知虹儿的身世?”
“下官不知,”莫山道:“这儿的姑娘,大多是穷苦人家卖来的女儿,从小养着,教她们琴棋书画,媚惑之术……养个十来年,花费心血不少,轻易不会撒手……”
莫山瞧出惠亲王对虹儿动了心,才提醒他不要有非分之想。
惠亲王当然听得懂,有些恼怒,却不便发作,正色道:“本王觉得那孩子会唱宫里的曲子,想这其中定有蹊跷。”
“也有获罪抄家的官员,家眷被卖入烟花柳巷的……这个并不足为奇。”
惠亲王叹道:“不管是何种人家的女儿,沦落到那种地方,都怪可怜见的。”
第二天,惠亲王起得晚,段小中来请安,站在外门道:“王爷,车马备好了,几时动身?”
“本王今日身体不得劲,再推迟一日吧。”
惠亲王心着系念着虹儿,自是不肯马上离去。
又道:“你去请守备高风过来,本王有话问他。”
少顷,惠亲王起来,天门进来送上茶水,道:“王爷昨晚没睡足吧?瞧您的眼圈都是黑的。”
“眼看到了广州,满心里的官司,哪能睡得好,不像你,闲云野鹤,心无挂碍。”
惠亲王吃了口茶道:“好茶,不是咱们带来的茶吧?”
“当然不是,这是莫山赶早差人送来的春茶,外头还有一大箱子礼物,要给您抬进来吗?”
“他倒想得周全,搁到车上去吧,回京后转送给文庆便是。”
“莫山说今日有一桩大案子要办,稍候才能过来侍候您,请您勿怪。”
“谁要他侍候,你坐下,帮本王琢磨一件事,”惠亲王指指面前的凳子道。
“王爷吩咐便是。”
“本王昨晚上遇到一个歌妓,她竟会唱宫廷御乐,你说这是何原由?”
天门瞧着惠亲王的面颊,静了一会儿,心头忽得一闪,手不由自主捉住胸口的扳指,缓缓说道:“不会是她吧?”
“她是谁?你指的是何人?”
天门眼神迷离,飘忽不定,终于寻着路径,对上惠亲王的神思,将他昨晚上的经历还原出来。
天门看到惠亲王和虹儿捉手抚琴,然后是宽衣解带,翻云覆雨。
这不是穆彰阿的孙女霓儿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天门欲仔细勘破,却无功而返。
惠亲王竟和霓儿做了那种事,这还如何能道破真相。
天门摇摇头说:“天门嗅着,似有故人的气息,但细瞧又不是……”
“哪个故人?你才多大,竟有故人在南方?”
“怎么没有故人,宋斯文和江晨便在这里不远……”闪念之间,天门看到宋斯文在前,江晨在后,两人行走在街巷之中。
“这两人是谁?”
“宋斯文便是穆彰阿的义子韦符的朋友,被乔管家害而未死,如今投身洪仁坤,做了师爷。江晨是江仁轩的儿子,他是随宋斯文而来。”
说到洪仁坤,话题便岔开了,惠亲王道:“你果然能看到他们在哪儿?”
“看到他们时,他们便离得很近了,否则不会接收到他们的讯息。这两人是冲着……不像是冲您而来,难道是冲天门来的?”
天门眼前起了雾,然后那雾越来越浓,终于完全裹挟住天门,令他眼前一片漆黑,回到现实中来。
“他们不过文弱书生,能有何大作为,不管冲谁而来,都不必惧怕。”
“南方多蛊术,宋斯文此人不可小觑,说不定他已经掌握了害人的本领,总要防着点好。”
惠亲王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小心无大错。对了,本王由府里带来一本‘推背图’,本想路上破闷儿的,却看得一头雾水。你有兴趣开开眼吗?”
《推背图》是千古奇书,其预言甚为应验,历朝历代都被朝廷列为禁书,从来都是被由大内秘藏,外人是无缘一见的。
既然惠亲王手上有,能看上一眼,自是求之不得。
惠亲王请书出来,正好高风赶到,便道:“你带回房中看吧,一会儿来回话。”
天门如获至宝,捧了书飞奔回自己房中,摊在桌上,用心研究起来。
这本书是唐人李淳风推演国运的记录,后人多有解读,发觉凡经历之事大都可对应得上,因此越发迷信剩下未应验的预言。
正因为怕引起世人无妄猜测,以此兴风作浪,才被严禁流传。
天门见那书不知被多少人翻阅过,也有不少注解写在上头。一直注到第三十三象,验证大清入关,后面诸象再无批注,想来应是预测未来之事。
天门看那三十四象写道:
头有发,
衣怕白。
太平时,
王杀王。
颂曰,
太平又见血花飞,
五色章成里外衣。
洪水滔天苗不秀,
中原曾见梦全非。
这一象离验证大清入关最近,又无人参破,当然是需要深究的。天门凝神静气,专研此象,将大清入关后,发生的种种大事一一对应,却无显象。
那便是道光之后的事情了。
天门猛地记起背过的《淮南子》,里面有一段话:“仲夏之月,招摇指午,昏亢中,旦危中,其位南方……天子衣赤衣,乘赤骝,服赤玉,载赤旗……南宫御女赤色,衣赤采,吹竽笙。其兵戟,其畜鸡,朝于明堂太庙……”
天门触类旁通,凡瞬间闪现的征象,莫不与所测之事有关。他看“推背图”,却想到“淮南子”中的话,自是必有说道。
他天机在胸,两下对照,从中瞧出玄机,立时便明白“推背图”三十四象所指之事。
“旦危中,其位南方。”这是祸起南方的征兆。“其兵戟,其畜鸡,朝于明堂太庙。”难不成这场祸乱要立朝建政,清亡明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