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把天门被捕当日的情形向惠亲王细细讲了,惠亲王认定丁鹿鸣是受了肃顺的指使,不仅要出伪证置天门于死地,还要在抄家前骗光邵家的钱财。
惠亲王暗忖,肃顺一伙人太恶毒了,这是要邵家人财两空,家破人亡啊!看来天门的判断是对的,别说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仅凭那两万两银子,肃顺等人也要杀人灭口。
事不宜迟,要紧的是把天门送出城去,先躲过这一劫再作打算。
惠亲王吩咐管家,挑几个心腹侍卫,换上便服,准备护送天门的“灵柩”回乡。
这时响地正瘫坐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罗衣怕她动了胎气,伤了身子,附耳告之天门诈死真相,响地才将信将疑止住悲声。
秋芬走上前,与罗衣一起把响地扶起来,微露看着响地圆滚滚的大肚子,伸出小手摸了摸说:“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大?里面是长了瘤子吗?”
秋芬大窘,喝斥道:“冤家,娘求你了,少胡说八道行不行!”
响地的心思全在天门身上,对微露的话并不在意,拉着秋芬的手问:“姐姐,天门真没死吗?”
“这个……”秋芬心如刀绞,不知该如何回答。
惠亲王轻咳一声,叹道:“邵知理白活这么大岁数,也白学了一肚子的阴阳八卦!竟让你拖着如此重的身子到处跑……”
“王爷误会我家公公了,我们是瞒着他老人家跑出石头城的。”罗衣说。
“那就更不应该了,若天门救不了自己,你们来了又有何用?徒添麻烦罢了!”
响地等人告别惠亲王,出王府大门上了马车“扶灵”返乡,秋芬也拉了微露挤上马车。
几个人坐进马车里,一直沉默到出城,罗衣才看着响地说:“姐姐的预感没错,姓丁的果然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爹和天门哥哥都太善良了。”响地说。
“姐姐放心,他骗咱家的钱,我一定要他加倍还回来。”
“钱算什么,只要天门哥哥没事就好。”
“实在想不通,这样的朝廷,爷还一心一意维护它做什么!”罗衣苦恼地说。
“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和太平军一样去造反啊。”秋芬道。
“好好的谁愿意造反,还不是让那些心狠手辣的贪官逼的!”
响地想得却是另外一件事,道:“天门哥哥在棺材里会不会憋坏了?我们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挪到马车里。”
“姐姐的话有道理,我赞同。”罗衣说。
秋芬是试过天门气息的,明明气息全无,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呢?她没听见惠亲王对罗衣说的话,更不相信微露的话,她以为响地是悲伤过度,犯了糊涂。
“响地妹妹,你怀着孩子呢,千万不能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天门不在了,你要把他的孩子好好生下来……”秋芬想安慰响地。
罗衣忙说:“秋芬姐,刚才王爷说我家爷没死。”
“啊,王爷也这样说?可是,可是我明明看到天门……呀,难道他会闭气法?”
“我家爷足智多谋,我相信他自有法子骗过坏人。”罗衣道:“王爷说一个时辰后我家爷就可以醒过来,我们不能让他一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漆黑的棺材里,就依响地姐姐的话,在前面僻静的地方把他移到马车上。”
王爷的话秋芬不能不信,她抱过微露,问:“你也说过天门叔叔没死,告诉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微露偏着头说:“我就知道。”
这时响地忽然问:“罗衣,小手呢?他怎么不在车上?”
“呀,姐姐不问我倒忘了,刚才慌乱,并未顾得上他,或许他在灵车上吧?”
微露道:“他不在灵车上,他没出城。”
“他没出城?你看到他了吗?”罗衣问。
微露抛出那句话后,再不说话,只顾看着响地的肚子出神,响地脸色一变,慌得拽过一条褥子盖住肚子。
离京城越来越远,路上行人渐渐稀少,走到一处破庙前时,罗衣掀开窗帘,叫停灵车,然后下了马车,对王府的侍卫们道:“各位爷都累了吧,我们歇息片刻再走。”
侍卫们嘀咕起来,和女人同行真是麻烦,这才走多远便要歇息,如此行进速度,何时才到涿州石头城。
罗衣声称要在庙里给天门上柱香,叫上他的魂一同回乡。侍卫们只得依言而行,把灵车拉进破庙院中,关紧了庙门。
罗衣打开棺材,并不需要秋芬帮忙,便很轻松地将天门抱出来,搁在马车中间。响地看见天门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嘴角残留着血迹,不由一阵心酸,放声大哭起来。
罗衣一吓,低声道:“姐姐千万莫哭,小心把外面的人引进来。”
秋芬指了指响地身上的褥子,“响地妹妹,把这个给天门盖上吧?”
响地把褥子轻轻盖在天门身上,同时也紧紧抱住了天门。
车外头,罗衣搬来几块石头,放进棺材里,重新盖好棺材盖。
“姐姐,准备妥当了吗?我去叫侍卫们进来。”罗衣问响地。
“罗衣妹妹,你先上来。”响地说。
响地紧紧攥着天门的手,感受着天门的体温,知道惠亲王没有骗她。响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头脑便清爽起来。
惠亲王和邵家交情非浅,和天门更算得上莫逆之交,他绝不会对天门见死不救的。可是惠亲王贵为皇上的叔叔,竟然也救不了天门,说明不止有奸人要害天门,皇上也定然铁了心要天门死。
天门诈死,躲得过一时,躲不了一世,回到石头城,若不慎走漏消息,岂不前功尽弃。
响地当即立断,决定不带天门回家。
罗衣挑帘上车,看着天门憔悴的面容,眼圈不禁红了。
响地道:“妹妹,你还得把天门哥哥抱下车。”
“为什么?”
“他不能回石头城。”
“可是……”
“罗衣妹妹请想,惠王爷在朝廷是什么地位?如今连他都帮不了天门哥哥,可见这场祸事非同一般。我觉得,天门哥哥的仇家对手肯定极难对付,不到万不得已,天门哥哥不会想出‘诈死’这种下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都不知道仇家的手段,因此绝不能大意。为稳妥起见,我们还是分头走的好。我和秋芬姐扶灵回家,大办丧事,以掩人耳目;你和天门哥哥藏在这破庙里,待他醒后,你们便远走高飞……”
罗衣和秋芬都暗暗惊叹,平时看响地温柔贤淑,细言慢语,万没想到在紧要关头,竟如此有主见。
秋芬道:“这一走不知哪天再回来,不让天门回家和二老见一面吗?”
罗衣也说:“是啊,在家停留一晚,想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可。”响地斩钉截铁地说:“你们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打鼓。天门哥哥少年成名,引人瞩目,一旦他的死讯传开,必会招来许多人登门吊唁,我担心会出岔子。”
秋芬连连点头,心里说,果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老话,响地的言行举止已有几分与天门相似,秋芬不由自主把她当成了天门。
“罗衣,照响地妹妹的话去做吧。“
罗衣为难地说:“可是,我们能去哪儿呢?曾大人的军中去不得,天地会也回不去。”
“去我的老家石碾子吧,我们娘儿俩陪你们一起去。”
微露拍着手高兴地说:“好啊,好啊。”
响地冷冷地说:“秋芬姐,你别凑热闹了,天门哥哥是逃命,不是游山玩水,你们这么多人太招摇啦!”
秋芬异常尴尬,道:“是,是,天门识得去石碾子的路。”
微露见愿望落空,拿眼狠狠瞪着响地,接着一把扯下天门身上的褥子,伸手在他脖颈上一拽,把龙纹玉牌抓在手里。
秋芬看在眼里,不由心里狐疑,这东西天门明明已给了微露,怎么又回去了呢。
罗衣将天门抱进大殿,拿荒草盖上,隔着窗户向秋芬挥挥手。车里,响地已是泪流满面。
秋芬下车走到庙门口,招呼侍卫们将马车和灵车赶出破庙,重新上路。
响地等人走后,惠亲王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听着外面街上由喧嚣到安静,算着天门出了京城,才慢慢回到书房,瘫倒进罗圈椅中。
惠亲王感到非常沮丧。想到自己虽贵为皇亲国戚,先帝是其亲哥哥,今上是其亲侄儿,却连一个臣子的命都保不下来,只能要臣子诈死才能偷生。想着不由地悲从心底而起,仰天长叹一声:“难道爱新觉罗的江山要到头了吗?!”
外面应了一声轻咳,紧接着传来管家的声音:“王爷,文祥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
文祥进来磕头请安,趴在地上问:“王爷,下官在街上撞见一辆灵车……”
“没错,天门死了。”惠亲王干脆地说。
“竟然是真的?这,这怎么会呢?下官听说他为肃顺大人所伤,被王爷接到府中养伤,想着处理完手上的公务便来探望呢,没想到晚了一步……王爷,下官斗胆请问,天门究竟因何得罪肃顺,竟遭他下此毒手?”文祥为天门之死愤慨,说话便失了分寸。
惠亲王并不生气,叹息一声,接着毫不掩饰的,眼里含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