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顾惜爵,面对这个结果也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快?虽然出宫的时候给了她这个任务,但也没真的指望她就能真的做到,他本来还想,等回宫来的时候,再开始筹谋这事呢。
于是在受召之后,他就忍不住见了连子心。
连子心当然是不太想见他的,毕竟那事儿还留有阴影呢,但是顾惜爵神出鬼没的,架不住他突然就出现在她屋里,而且还是半夜三更,连子心很郁闷,这样子搞得像是情人私会似的。
顾惜爵却一如既往的清冷如霜,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连子心看她的样儿,气不打一处来,男人啊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衣冠禽兽,占了便宜就失忆!
只得竭力平复下心中的思绪,冷冷淡淡道:“殿下深夜来访,有何要事啊?”
顾惜爵当然知道,她必然还在为那日的事生气,不过也不去说破,只道:“这事儿,你办得不错。”
这事儿,自然是指祭天大典的事。
连子心也不得意,依然淡淡道:“微臣也没做什么,是殿下时运到了罢了。”
这事儿,其实她开始也确实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和快捷,后来她一想,这里面应该有运气成分在吧,是她的运气,也是顾惜爵自己的时运。
顾惜爵毫不客气,直接就在她床边的矮塌上坐下来,顺便捻一块柚子糕,送进自己嘴里,末了,觉得有些干,拿起杯子倒水,结果没倒出水来,颇为不满道:“你这儿怎么连水都没有?”
嘿,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连子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喝光了,殿下要喝水回自己屋里去喝!”半夜三更跑人家黄花闺女深闺里来,还要喝水,还有没有天理了。
顾惜爵也不跟她计较,轻轻扫了她一眼道:“你很冷?”
废话,这种天气,热个鬼!人家本来就穿着肚兜睡的,要不是你突然闯进来,人家用的着拿被被单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吗?连子心一阵腹诽,忍不住瞪着他,没好气地说:“殿下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就请回吧,微臣可要歇息了!”
这会儿天已经入夜,她的屋里只点着一盏青花铜灯,幽幽暗暗的,别的看得不甚分明,她裹着被子坐在对面,一头披散的青丝被那橘黄色的烛光浸染,轮廓宛如牙雕玉琢,甚是柔美,长长的睫毛也被染了一层融融的金色,一双点漆黑眸映着烛光,浮上薄薄的怒气,那般流光溢彩,生动鲜活。顾惜爵心尖儿上不由得那么一颤,眸子也不由黯了黯。
当然,连子心是没有注意这细节的,鼓着腮帮子,与他僵持着。
看这情景,顾惜爵真是想笑又不能笑,还好,他的脸绷得住。好一会儿才道:“我是想知道,这件事你是怎么办的?必然不是顺着来,而是反着来吧?”
连子心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知道了?他看得出来?转念一想,好吧,他的脑袋不知道比她聪明多少倍,这么点小伎俩,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要用这样方法,妈蛋,他也不提示一下,万一她一时没想通用错了方法怎么办?!
恨恨道:“殿下既然知道了,又何必还问!”
顾惜爵淡笑:“我其实没指望你能这么快解决,没想到,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嘛。”
抿嘴:“殿下这是在夸奖我还是在损我啊?”
抬眼:“当然在夸你,你不必谦虚,说说,你是如何想通的?”
如何想通的?其实这也不难。在宫里好歹也有快一年了,虽然说平日里从未接近过华延帝身侧,但后宫是个什么地方?可不就是一个绕着皇帝转的地儿吗?
关于皇帝老儿的各种事迹,听都听过不少,而且虽然她平时表现得不在意,但心里终究是清楚自己进宫来“使命”的,所以也都有留意着关于皇帝的事,什么脾气秉性啊,爱好啊,忌讳啊等等,都摸得差不离,是以,她当然清楚,华延帝这个人,在关乎子女的问题上,猜疑心颇重,而且吧,别看他平日里性子挺温和的,但有时候却也像孩童一样,有逆反心理。就是大家说这件事越要如此,他就偏不要如此,好似如此才能显出他帝皇的与众不同与威严来。
连子心就是利用这两点,她与后宫的某些妃嫔,自然也不是这一次才“勾搭”上的,就如同阳妃娘娘、容妃娘娘和丽嫔,一个是宝裳公主母妃,一个是已出嫁的长公主的母妃,一个是凝裳公主的娘,她们都是膝下无子的,自然也不用参与到夺嫡的争斗中,一般来说,当然是不求有功旦求无过了,因为反正无论将来那个皇子做了皇帝,都不会对她们有害,不可能亏待了先帝的妃嫔和公主们。
所以,连子心要“勾搭”上她们,还是颇费了几番功夫的,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观察,然后再是花心思的讨好,其实直到不久之前,她才真正地表明了自己是哪一个皇子党的人。对于连子心的真正身份,娘娘们自然也很惊讶,因为是真的没有表露过什么迹象,从这一点来看,连子心隐藏得很深,算得上一个合格的特工了。
而她们更惊讶的是,那个从未表露过什么野心的四皇子,竟然真的有夺嫡之心?支持四皇子吗?他拿什么跟三皇子争?别的不说,就说母族势力这一项,就已然落了下风,而且偏偏,这一项是夺嫡路上至关重要的!有必要冒这个险吗?那好处是什么呢?
这些问题连子心自然是一一解决说服了,说起来,三皇子那仇恨值满点的母妃观贵妃娘娘可是立了不少功。虽然谁做皇帝对她们来说都不会有太大害处,但在同等条件下,她们也可以选一选,她们也有自己的喜恶爱憎,后宫里的女人,平日里看起来一团和气,姐姐妹妹的叫着,但实际上各自心里都恨不得把对方踩在脚底下呢!观贵妃本身得宠,加之生了一个好皇子,多年来光环加身,早些年还好些,最近这些年,可是得志便猖狂,早拉了一身的仇恨了。若让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岂不真得永远被她踩脚下翻不了身了?有没有好日子过也不一定呢。
反观四皇子,没有母族势力支持虽然是他的一个短板,但也是一个可取之处,没有讨人厌的母亲,如此一来,他日若能做上皇帝,她们这些人的扶持更显珍贵不是?这世间没有人会嫌钱多,当然也没有人不想富贵荣华更上一层楼。
多方考虑,加上连子心实在很能干,所以几位娘娘都先后被“招安”了,虽然她们做不了什么大事儿,但演演戏,吹吹枕边风这些事还是没问题的。还有她们的母族势力,虽比不上观贵妃的,但关键时刻支持支持,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为什么没人在意皇后和大皇子,那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有数,那才是真正扶不起的阿斗,早八百年前就被皇帝老儿排除在储君位置之外了。
这也是第一次,连子心给她们“派发任务”,从未干过此等事的子心菇凉表示,实在是太忒么累了!她们不是她的下属,不可以像顾惜爵给她下达指令那样去命令,反而要好声好气地说着,绞尽脑汁地给提示,还要弄出一大堆新鲜的美食加以贿赂,简直是劳心又劳力!
幸而,这些个女人都是人精,没有弄错她的意思,没有在华延帝跟前表露支持四皇子的意思,反而是无声无息引出祭天大典的事,然后不留痕迹地表明三皇子在众人眼中一样的威望,仿佛华延帝已经没有了别的皇子,仿佛所有人都已经把他视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连子心没有判断失误,这些枕边风果然勾出了华延帝的疑心病和叛逆心,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是老三,他就偏偏不让老三做,怎么滴?而且阳妃有一句话起了关键作用,为什么干旱了快一年?难道是三皇子的心不够虔诚?更或者,是老天爷与不满他多年让三皇子主持祭天大典,从而风不调雨不顺来给予他警告启示?华延帝越想,越觉得可能。
试想一下,若连子心真的没脑子,直接让娘娘们把这枕边风向着顾惜爵这边吹,那么结果可不就截然相反吗?当然,除此之外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但这个是最高效和便捷的。
顾惜爵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又问:“那月贵妃那边是怎么回事?”
连子心怔了怔,心道这家伙消息果真灵通,连这事儿都能知道!不禁撇撇嘴:“月贵妃这边可不是我的功劳,而是那位孟典膳的功劳哦。”
后宫人员复杂,连子心自然不可能都能收买,她能收买人心自然也有别人能收买,就像月贵妃、珍嫔、慧贵人等人,她们就是站在三皇子那边,连子心没法直接利用她们,但是却可以利用三皇子的人啊,孟可便是现成的。说起来也怪孟可太蠢了,祭天大典这事儿就算她什么也不做,三皇子也稳稳坐着这个位置,偏偏她相信了连子心着人传出去专要送给她的流言:有说什么皇帝陛下已经决定了要把负责祭天大典的事交给大皇子;有说什么四皇子正在竭力争取祭天大典的事宜,此次出宫去就是为了此事……等等。
于是孟可坐不住了,自从太后寿宴起,她便一直被连子心压了一头,无论是姑母观贵妃还是表哥殿下,都对她表示失望透顶,她心急不可耐,早就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挽回颜面。这次,便是她的大好机会,所以她也跟连子心一样,暗中联络月贵妃、珍嫔、慧贵人等妃嫔,也给华延帝吹了枕边风,不过她却没有抓准策略,直接就把风向着三皇子那边吹了,结果一道没帮到三皇子,反而给连子心所要的结果做了嫁衣。
【孟可泪流满面: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连子心!!!】
讲完了,连子心摊摊手道:“没办法,不是我太聪明,而是敌人太愚蠢。”
顾惜爵失笑:“你的意思是说,我之所以成功,那是因为找了聪明的你,三皇子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找了愚蠢的孟可?”
连子心微微咧嘴:“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这么夸自己呢。准确来说呢,这应该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吧。”
烛光中,她的笑脸温暖明艳,粉嫩的双唇犹如花瓣染露,充满诱惑力,这让顾惜爵不禁想起那日品尝她唇瓣的情景,那般甜美……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腾地一下,撑着面前的木几站了起来,俯身迫近连子心,连子心却吓得忘记了动弹,眼睁睁看他的脸朝自己压下。
还好,就在双唇几乎要相贴的瞬间,顾惜爵停了下来,连子心浑身僵硬,他那寒潭般的双眼近在咫尺,映入她的眼帘,里面似有星芒闪动……她竟然紧张得呼吸都不敢,半晌,顾惜爵嘴角轻轻勾起,偏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你勾引本宫。”
连菇凉眼睛眨巴眨巴,反应过来,大怒道:“你放屁!”
顾惜爵撑开身体,看着她那因羞愤而憋红的小脸,心情格外明媚,转身哈哈一笑,一个闪身就跳出了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连子心怔了半晌,起身追到窗前,大骂道:“你个混蛋流氓!我瞎了眼了勾引你?明明是你勾引我……啊呸!明明是你一直占老娘便宜!”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悠长的蝉鸣和扑簌簌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