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先开口,两边嘴角上抬,露出笑容,让他整张脸显得更加温和英俊。
“好久不见,Jason。”
楚西辞唇角轻扬,弧度很浅。
“好久不见,安德森。”
看来是真的认识,卿清咬了一口比萨不经意扭过头注意到停在外面空地上的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高档商务车,墨色的车窗紧闭,车内的情况无从窥视。她收回视线看向屋里两位客人的手,这两个人的手都不像是常年开车的,车内或许还有一名司机。
客厅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没有事先通知就冒昧前来拜访,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恐怕不是你的事。”楚西辞向后一躺,靠上椅背,姿态放松地看向安德森身后的人,“安德森,老人脚不舒服还是劝他坐着吧。”
安德森脸上流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和身后的长者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起身,扶着他坐下,介绍说:“这位是李季,李先生,我现在公司的老板。”
楚西辞显然对来人的身份没什么兴趣,瞥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李先生,你已经浪费了我三分钟。”
“楚教授不要生气。”李季说,“我只是想跟楚教授开一个小玩笑而已,不知道楚教授是怎么发现我身份的?”
楚西辞淡淡道:“你脚上那双私人订制的牛津皮鞋可以买十套安德森身上的西装。”
李季笑起来:“楚教授果然观察细致入微,看来安德森没有推荐错人。”
“李先生。”楚西辞屈起左手抵在唇边,神色有点不耐烦,“你已经浪费了我四分钟。”
“Jason。”安德森说明来意,“李先生想请你调查一起命案。”
“这个你应该找警方。”
“不行。”李季否决说,“楚教授,我是做安保生意的,交由警方调查会泄露很多机密,而且公司打算年底上市,内部发生命案的消息传出去,会对公司很不利。如果楚教授愿意帮忙,报酬方面……”
“我没兴趣。”楚西辞轻阖上眼,说,“走好,不送。”
“Jason,你还是老样子。”安德森缓步走近他身侧,拍着他的肩膀补充完后面的评价,“幼稚又自以为是。”他凑近楚西辞耳边,低声说:“只要你接下这个案子,我保证,你今后的生活,会变得有趣很多。”
“你拿什么保证?”楚西辞懒懒地抬起眼皮,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目光里带着讥讽,“你的智商?”
安德森迎上他挑衅的视线,一字一顿地回答:“我的银行账户余额。”
四目相交,熟识多年的故人,彼此之间有心照不宣的了解。
楚西辞轻转眸光,看向对面的李季,说:“这个案子,我接了。”
“那就辛苦楚教授了,尸体能保存的时间不会太久,希望楚教授尽快开始调查。”李季说完,用眼神示意安德森,后者立刻会意,取出张名片交给楚西辞。
楚西辞看了眼,随意地放在旁边,抬高了声音喊坐在楼梯上的人:“卿清,把你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留给他们。”
一直置身事外的卿清听见他的话有点意外,忙吞下口里的比萨,走上前,朝两人笑了笑,找出一张废纸,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号码和邮箱,交给安德森。
安德森没有细看,把纸条一卷收进口袋。
“把案子的详细情况邮件告诉我,我一个小时后到。”楚西辞说完这些,十指交叉,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好走,不送。”
卿清送他们到门口,一回身,江河已经将吃比萨的阵地从楼梯台阶上移到了客厅沙发。而楚西辞正站在窗边,神色淡漠的一张脸,情绪不明。
她走近他身旁,看着微风卷着细雨丝丝缕缕拍打在窗户上,开口问道:“那两个人,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什么不对劲。”楚西辞轻声回答,视线仍然望着窗外,“一个是我在美国的校友,一个是他老板,找我调查一起不方便公开的命案而已。”
“你和那个安德森是朋友吗?”
“朋友?”楚西辞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转头看着卿清,“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错觉?”
卿清如实说:“你还记得他的名字,他看起来跟你很熟的样子。”
“我记得所有见过一遍的名字。至于安德森,他跟所有利益相关的人都很熟。”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卿清微皱了皱眉,楚西辞虽然性格不好,也不擅交际,但从来不对人怀有无端的恶意。直觉告诉她,楚西辞和那个安德森之间远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楚西辞声音平淡地说:“我在二楼的时候,注意过车顶的凹槽,里面有几片黄金槐的树叶。”
卿清不明白:“这能说明什么?”
“黄金槐在零江只有观音湖附近有种植,作为旅游区的一个观赏点,和他们公司是两个方向。”
“可能是大老板突然想去散散心吧。”
“有风湿病的人,这种天气更愿意找个地方安静坐着。”楚西辞看她一眼,淡淡说道,“车上还有人,而那个人,很可能才是促使他们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卿清神色微凝:“既然你知道他们的原因不单纯,为什么还要接这个案子?”
“为了未知。”楚西辞轻声说。
他静静看着窗外,黑云积压的天际,有闪电的身影暗显,点亮了他的眼睛。
半个小时后,安德森按照要求发过来一封邮件,简单说明公司情况和案情。
李季的太平洋公司主要负责网络防御和安保工作,合作客户囊括国内外政商界,最近刚刚和一座新开发的工业园区签下长期合作的合同。而安德森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也是该公司在零江支部的经理。
两天前,李季来到分公司视察,正遇上公司电缆翻修,除了科研部,其他地方都会出现短暂电力供应不足的情况。但就在停电的时候,有保安听见一声惨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巨响,他打着手电,循着声源走到储物室附近,发现储物室的门没有上锁。保安推门进去,却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地上,后脑勺的伤口还在淌血,血已在他身下凝成一小摊血迹。保安被吓得不轻,战战兢兢上前检查,发现人已经没了呼吸……
这一消息立刻在公司内部炸开了锅,死者身份也迅速被确认核实,是公司内部的一名保安人员。公司启动应急措施,在第一时间对外封锁了消息,并向全体员工作出解释:停电期间,我公司保安员汪某进入储物室例行检查,不幸在黑暗中摔倒,脑后部受到重创,当场死亡。公司对此深表遗憾,将会严厉追责相关部门负责人,给死者和死者家属以及全体员工一个合理交代。
虽然官方明面上已做出公示,但安德森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停电通知一早下达,按理说,保安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去储物室检查。而且在停电前几个小时安德森就碰见过这个保安,当时他正要去检查储物室。安德森将自己的疑虑报告给前来视察的董事李季,李季出离愤怒,在一个以安全质量闻名的大公司内部竟然发生命案,这是十足的丑闻。他想尽快查出凶手,低调解决这件案子。而安德森,自然给了他最好的推荐。
楚西辞看完邮件把手机扔给卿清,简单明了地吩咐。
“告诉安德森,破案的价钱和保密费,我要他年薪的两倍。”
卿清一边按照他说的回邮件,一边有些担心:“万一他觉得太贵了怎么办?”那个安德森的收入看来很高,楚西辞一开口就要他年薪的两倍,他们有可能会觉得划不来。
“没关系,我会把这个消息卖给他们的竞争对手。”
楚西辞眼睛盯着显示屏,手指在键盘上敲字如飞。渐渐地,他的速度放慢下来,脸上的神情微变,浮现淡淡的笑意,最后看着屏幕上不断显示“拒绝访问”的提示窗口,停止入侵。
“防御水平不错。”他口中吐出六个字。
卿清凑过来看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觉得眼睛有点晕。
“你这是在干吗?”
“没什么。”楚西辞起身说,“时候不早了,走吧。”
两人下楼的时候,看见吃饱喝足的江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楚西辞微皱了皱眉:“他怎么还在这?”
“估计是下午太累了,就让他在家里睡着吧。”
卿清说完,找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睡着了的江河神情像个孩子,她盯着看了两秒,又看看楚西辞,忍不住笑了。
“沉默先生,仔细看看你们两个其实长得还有点像,难怪他能跟你合得来。”
楚西辞只当没听见,拿上伞往外走。
黑色的轿车在细雨绵绵的夜里疾驰。
楚西辞根据名片上的地址,穿过小半个城市,赶到目的地。李季的公司位处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像一座小型的工业园区。
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踩上去的淖泞感像是陷在橡皮泥里。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安保人员拦住去路,要求检查工作证件。
卿清连忙给安德森打电话,他很快就从里面走出来,出示了工作牌。安德森带着他们去保安室登记了基本信息后,三人一路朝内走去,没走多远,就碰上一群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巡逻经过,见到安德森时步履微慢下来,恭敬地叫了声“安总”。
卿清问:“这里的保安都认识你吗?”。
“大部分吧。”安德森回答,“我虽然是分公司经理,但也有自己的私人团队,整个公司的安全系统,不管是网络防御还是实际工作环境的安全,都是由我和李总亲自负责的,平时跟他们碰面的机会相对比较多。”
楚西辞静静地看着成列的保安从面前经过。他们当中有一个左撇子,肤色在一群保安中偏白,没有明显的晒痕。
“那个左撇子是什么时候被聘用的?”楚西辞问。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观察入微。”安德森微笑说,“分公司的保安只有那一个左撇子,半年前进来的,算是半个关系户,所以除了巡逻,都不用辛苦值班。”
楚西辞没有再开口,倒是卿清第一次进安保公司,眼睛不受控地四处看,看着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叹道:“你们公司好大啊。”
安德森笑了笑说:“如果时间允许,很乐意带你到处逛逛。”
“就算时间允许,我也不允许。”楚西辞停下来,看着他说,“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私人助理,卿清。”
他一句话里的刻意停顿,在卿清听来有几分惹人发笑的孩子气。
“卿小姐,”安德森问卿清,眼睛却看着楚西辞,“我这个弟弟是只有在我面前才如此幼稚,还是一直都是这样?”
弟弟?卿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等她反应过来,楚西辞已经语速极快地开口。
“重组家庭,不同父不同母,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安德森,如果你再敢用那两个字来称呼我,我会让你被抬进医院第二次。”
“如果家庭成员可以选择,相信我。”安德森脸上仍然带着笑意,“我们一家三口,都不希望和你扯上关系,亲爱的‘弟弟’……”
他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一记重拳,没等他站稳,就被一个干净有力的过肩摔扔了出去。
“安德森!”
卿清失声惊呼,眼前的一切发生在几秒钟之间,速度快得她来不及阻止。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楚西辞的身手这么好。眼看着楚西辞迈步朝另一边趴在地上的安德森走过去,卿清箭步冲上前,挡住他的路。
“楚教授!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他个教训。”楚西辞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安德森,挑衅地抬了抬嘴角,“要去医院,还是继续走?”
安德森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水,一身泥泞地站起来,像个落难的贵公子,优雅地脱下外套,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们继续。”
后面这一段路,卿清走得小心翼翼,她挡在两个人中间,生怕他们再动手。
好在,后面二人都表现得相当平静和专业,好像刚才那段插曲没有发生过一样。
安德森带着他们走进一栋三层高的圆形大楼,乘电梯直达三楼。走出电梯,安德森领着他们穿过走廊,拐角走出二十米,再乘坐另一架需要人脸识别才能开启的电梯下至地下一层。
“地下一层是我们的研发中心,只能从三楼下来。”安德森边往电梯外走边说,“这是唯一的通道。”三人一路走到储物室,安德森取出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走下几级台阶才进到储物室内,卿清跟在他身后正准备往里走,却察觉到旁边不见了楚西辞的身影。回头看到他停在门口,卿清有些奇怪:“怎么了?”
楚西辞没说话,弯身捡起墙脚的一根烟蒂,仔细看了看。上面有淡淡的红色唇印,他把烟蒂放在鼻边轻嗅了嗅,而后收入随身携带的证据袋里,又转身走到转角处将垃圾桶盖掀起来,在里面翻找了一会,翻出一个塑料咖啡杯,他凑近闻了闻。
卿清跟上来忍不住问:“有什么发现吗?”
楚西辞手一松,咖啡杯重新掉入垃圾桶。“还不确定。”说完,他迈步往储物室里面走。
卿清不放心地叮嘱:“你待会别又动手!”
楚西辞侧目看她一眼,耸了耸肩说:“我尽量。”
“……”
储物室是第一现场,里面维持着案发时的原状:身着工作服的男人倒在地上,脑后方有一个已经结痂的血窟窿,旁边的金属柜角还残留着撞击的血迹,铜管就在距离他脚边不远的地方,金属柜旁边的桌子被打翻,原本装在工具箱里的器具散落一地……
现场第一眼看上去很像意外,连意外发生的情景都很容易想象:死者在停电的时候进入储物室检查,不小心踩到地上的铜管,脚底打滑,向后倒下去的时候还拼命挣扎着想站稳,打翻了旁边的桌子,结果后脑勺撞上桌角,损害颅骨,脑干受到重创,由此造成失血过多当场死亡。
“死者叫汪江鸣,是公司里一名保安,公司规定每天晚上七点和十点这两个时间,保安人员都要进行夜间巡视和检查,昨天晚上这一层的巡视是汪江鸣负责。”
卿清盯着地上的尸体,神色微凝:“也就是说,他在停电的时候进入储物室检查,然后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