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毕业的那个暑假,某个月朗星稀夜,他在二楼的卧房里看书,忽然窗户被敲得震天响,他走上前,推开窗有些无语地看着外面像壁虎一样攀在水管上的卿清。
“你在表演杂技吗?”
她一脸焦急地朝他喊:“楚西辞,我爸说我要是再骚扰你他就要打断我的腿,看来我们只有私奔这一条路了!”
他默了片刻,对她的行为作出言简意赅的评价:“神经病。”说完就要合上窗户。
挂在水管上的人见状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楚西辞!楚西辞!你别走啊!”她朝地面看一眼,可怜巴巴地向他求救,“我……我脚麻了,下不去,你能给我找个梯子来吗?”
“……”
楚西辞握着方向盘,轻笑出声。
副驾驶座上的人斜眼过来,“你还有自娱自乐的时候?”
“想起以前的事了。”他说。
“肯定是想起我了吧?”卿清猥琐地动了动眉毛,凑近,“楚西辞,你当年要是没我在身边,生活得多无趣啊!”
他点头说:“的确。”
这般坦诚大方的态度,倒是让卿清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片刻,她讪讪坐好,油然生出许多怨念来:“既然知道那当初干吗不接受我表白啊?害得我从初二追到高三……都没来得及跟别人早恋。”
楚西辞看她一眼,问:“大学也没有吗?”
大学……她想了想,好像有一个。
“大三的时候谈过。”
“为什么分手?”
“因为你啊。”她语气轻快,答得理所应当,“我给他看我们高三毕业照,他居然说你长得也就一般,一般?!他这是在侮辱我的审美,三观不合,勉强也没有好结果,就分手啦。”
他知道她在随口胡诌,笑一笑,没有说话。
但他不知道,她说的话虽然不全是真,却也并非半点可信度没有。
她跟那个“男友”分手的原因,还真是因为他。
那时候他们刚刚交往两个礼拜,被拉着去参加他们班同学的聚餐,卿清酒量不行,被轮着灌了一番,吐得天昏地暗……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接到那个男生提出和平分手的短信,她倒是不难过,只觉得莫名其妙。打电话过去问,才明白缘由,原来她喝醉的时候,拉着那人的袖子,边哭边问:“楚西辞,你为什么不跟我私奔?你现在自己跑去哪儿了?”
她还以为,自己早就忘记。只有念到故人西辞时,心里有点难受,也不是多大的事。小时候被打习惯了,这点痛,像不间断溺水的感觉,算不得什么,忍一忍,一下子就过去了。
只是后来,一贯不善拒绝的她,再不曾接受过谁的告白。
“楚西辞……”她念着他的名字,笑起来,“我好像忘记跟你说,很高兴再见到你。我从小到大一直都过得挺开心的,最开始有我爸,后来碰见了你。然后,你离开了,我在警校里拼命上进,毕业之后,和我爸一起抓坏人,后来……”
前方宽阔的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卿清看着来来往往匆匆而过的车辆和行人,突然感觉后来的事她说不下去。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笑了笑,说:“后来你又出现了,我就觉得,活着总有意义,总会有期待以外的好事发生。”
在楚西辞身边待着,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话唠小姑娘,每天围在他左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有时候会皱眉看着她说:“卿清,你很烦。”
现在,他好像又觉得她烦了。
卿清看着他清冷的侧脸,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有点。”他如实回答。
“后悔聘我当助理了吧。”她往椅背上一靠,无赖地挑着眉,“反正现在我们的雇佣关系已经成立,我东西都打包上车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没有后悔,只是觉得……”楚西辞看她一眼,忽然伸手过去,揉乱她额前的头发,嗓音干净,“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幸运。”
他掌心温热,有淡淡余温渗入她的头皮,如同细小电流,带着酥麻感从她头顶一直蔓延到脚尖。她脸颊开始发烫,有点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打开车窗,迎面扑来的冷风把烧在脸上的火吹得更大了。
卿清想,她真是个没用的成年人,现在的表现完全对不起自己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
楚西辞住的地方在近郊一处隐秘地,旁边没有邻居,清净悠然。户外风景如画,房子背后是一片小树林,树冠枝繁叶茂交互掩映,几乎汇成一顶绿色的大帐篷。空气清新自不必说,更少不了鸟啼虫鸣,是清晨傍晚散步的好去处。
楚西辞很喜欢那里,他曾说,他是林子里鸟的邻居。只是,他去散步看邻居的时间总和常人有异,通常是午夜,或者正午。倒不是因为他刻意想与众不同,而是他的生活作息,只能用毫无规律来形容。
卿清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才慢慢了解了他的生活习性,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毫无时间观念和作息规律。与她这两年努力养成的良好生活习惯,完全背道而驰。
她通常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去小树林慢跑。有时候会更早起,在小树林里静坐冥想,将自己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父亲刚去世的那段日子,她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不与外界接触,一个人过得很糟糕。后来,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给了她很多建议,她唯一采纳和坚持下来的只有这个。在小树林的个人活动结束,她回来已是七点钟左右,再在阳台上练会儿拳,大概七点半准备早餐。吃完早餐还会根据天气情况、身体状况来决定是否冲个凉水澡,这样一系列活动过后,卿清的一天才算正式开始。
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楚西辞则很随性,除去吃饭和必需的外出,其他的时间他基本都耗在工作室里。偶尔也会躺在长椅上翻翻杂志,他订的杂志五花八门数量不小,阅读的速度却快得离谱,常常是看完一本,把杂志一卷,就往窗外扔。
一开始她会把被扔出窗外的杂志都捡回来,整理好堆放在客厅的角落里。但每次整理好不出两日,那些杂志又会躺回原位……周而复始几次,她索性放弃再捡回。只有等窗外的杂志多到一定程度时,她才收拾整理直接打包卖掉。
后来卿清才知道,看杂志扔杂志是他无聊时的一种表现。
不无聊的时候,除了工作室,楚西辞最常待的地方是卧室。刚搬过来的那段时间里,卿清以为他待在卧室是休息或看书,直到她第一次进他卧室打扫卫生,被满目的标本和一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尸体吓得目瞪口呆。她总算明白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味道从哪里来。
相较之下,他卧房的里间就正常多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间浴室和一些基本陈设。当然,这要忽略掉床边一副被当做衣帽架的仿真人体骨架,不过她也不确定是不是仿真,反正摸着手感挺像真的。
突然忙起来的时候,楚西辞会连着好几天不下楼,走廊的窗帘被拉上,颠倒了日夜。到饭点的时候她就把饭菜放在门口,但不知道热了几次才会被里面的人端进去。
大部分时间,住在一起的两个人还是能互不干扰的愉快相处,但不愉快的时候,也不少。
楚西辞这种自我放任的生活习惯,导致卿清常常在三更半夜被敲门声吵醒。
“卿清,卿清!”
夜色还很深沉的时候,楚西辞颇有节奏的敲门声迫使她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
“干吗?”她仰面冲着门口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卿清,我饿了。”
她勉力撑开眼皮,露出一条缝去看时间。
楚西辞好心提醒:“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七分。”
“啊……”
她一声抓狂的哀嚎,瞪他一眼,认命地********,去给他煮面。
他是真的饿了,一大碗面,风卷残云般一口气吃完。
卿清费力地撑开被倦意压得下垂的眼皮,趴在餐桌上看着楚西辞眼下的青晕,皱起眉:“你几天没睡了?”
他想了想,问:“今天几号?”
“19。”
“哦,那就是三天。”
“……”卿清用手拨开眼皮,看着他说,“沉默先生,我再一次诚挚地邀请你以后早餐跟我去跑步,一起做冥想。”
“谢谢。”他朝她露出一个绅士假面的微笑,“话唠小姐,我也再一次不留余地地拒绝。”
吃饱以后,楚西辞就披上风衣外套,精神抖擞地出门去树林里散步了。
卿清哈欠连天,从餐桌上爬起来,又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迷糊着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动了动身,发现身上多出一条薄毯。
“什么时候了?”卿清揉了揉眼睛。
“你可以起来准备午餐了。”对面座椅上看书的男人淡淡回应她。
“嗯。”她翻了个身,仰面继续躺着,看着高高的天花板,思维开始肆意地胡乱琢磨。
这房子怎么这么大,这么空啊?卿清乌溜溜的眼睛在屋里四处飘,怎么看都觉得客厅太冷清。或许可以加点盆栽什么的,后面正好有树林,干脆砍两棵树回来……
楚西辞瞥她一眼,说:“除了你的房间和厨房,别在任何地方发挥你的想象力和动手能力。”
“噢。”卿清有点扫兴地撇撇嘴,随手从茶几上取过一本学术杂志,翻了翻,目光停在一篇名叫《犯罪行为与罪案破解》的文章上。内容讲的是通过对凶手作案现场的勘查,发现凶手的心理状态与特征来辅助凶案侦破。
“这篇《犯罪行为与罪案破解》写得好浮夸啊,你看过吗?”卿清调整了姿势,从沙发上倒着看对面座椅上的人。
楚西辞慵懒抬眉,望一眼她手里的杂志,淡淡开口:“我一向觉得我的文章不错。”
“你写的?”卿清有点惊讶。
“嗯。”楚西辞不咸不淡地点头,催她,“去做饭。”
卿清从沙发上爬起来,走进厨房。
“菜不多了。”她在冰箱里翻了翻,拿出一块冻肉,对外面的人说,“我下午得去一趟超市,你和我一起吗?”
“不去。”楚西辞干脆地拒绝,“我下午休息。”
卿清煮好饭,将油下锅的时候,不经意往外望一眼,看着客厅里那人无奈摇头,唇角上扬的弧度却很温柔。他手边的书还是翻开的,人却已经仰面靠在椅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