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我甚至一度还以为自己是满血复活一般，但现在颤抖的手臂已经将我的一腔热血冷却。
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其实我对自己的身体并不清楚，了解它的是在蛇昙沟地下的纳兰亭。
或许古修之也应该算一个。
所以尽管我知道什么是超体反应，也能利用它来躲过子弹，我仍旧会对这个身体现在的反应猝不及防。
仔细回想在进入蛇昙沟的前后一直到现在，我好像并未掌握这个身体的规律。
能活到现在似乎完全是巧合中的巧合。
因为每次当我觉得我已经知道身体会有怎样变化之后，无论所谓的超体也好、不知明的分子装也罢，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它们并没有如我想象得那样及时出现。
如果它们并不是我臆想出来的东西，那我一定是弄错了它们出现的前置条件。
而且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个问题。
我的感觉变得奇怪，上一秒还有握力，但下一秒又失去了手上的力道。
还有更糟糕的，因为这奇怪的反应，那条伸向车门的手变得好像不是我的一样。
甚至完全不受我的控制，我觉得只有“抽搐”这个词才能完全形容现在手臂表现出来的大幅度颤抖。
我从这一侧的后视镜里看到的自己，如同是一个犯了癫痫的病人。
我意识到刀疤脸给我注射的东西没有把我杀死的原因，可能是我这个身体特殊的缘故，导致它最后的结果与刀疤脸所了解到的有所不同。
但无论是哪样，没有副作用是完全不可能的。
吭咚吭咚！车门把手在被我摇摆的过程中发出声响。
公园内的警车四周现在无比安静，反而将这阵其实并不算多大的动静衬托得响亮。
我意识到很快就要糟糕。
因为他马上就会被我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然后朝着我的脑袋开上一枪。
不过幸运的是，这时有灯光靠近这边。
一辆警车鸣笛停在了公园铁网的外面，这辆警车似乎是稍稍落后于之前那阵追击我们的警车队伍。
刚才无论是开枪的张横还是躲枪子的我，都忘了枪声这点。
警车一定是被张横刚刚的枪声吸引过来的，毕竟这个时间段出现的枪声很容易被人发现。
所以现在警车上会下来两个警员赶到我们这里，这并不奇怪。
两个警员一定已经看到公园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朝着这边靠近的时候，就已经举着枪，同时还大喊着“放下枪”之类的警告话。
我靠在警车的这一面，没法看到张横有什么举动。
但我知道他一定开枪了。
赶来的两个警员和张横发生了交战，他们没注意到坐靠在车轮子旁的我。
而且似乎射击的水准距离神射还有几条街的距离。
我就像是个保持僵硬姿势不动的吧靶子，任由子弹打在我后背的车身上。
子弹撞击发出的乒乒乓乓声，让我心中一万个NMMMP没法保持一丁点的冷静。
那种感觉描述一下的话。
如同是我的脑袋上放了只苹果，然后面对根本没有练过的两个人，他们偏偏还要蒙着眼睛去射掉我头顶的水果。
不止感觉糟糕，我还在那阵枪击之下，仿佛和车身来了一阵不由自主的“车震”。
而且和之前手臂颤抖的情况类似，现在我整个身体似乎都因为这阵惊吓而开始“抽搐”。
我没法快速准确地去控制现在自己的身体，它僵直的时候让我感觉什么都被紧绷，连牙齿都感觉像是要被自己狠力挤压而被咬碎；肌肉会在抖动的时候稍微放松些，但抖动的程度有些夸张，所以我才会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癫痫病人。
这是我现在这阵“抽搐”的真实反映，过程中身体一直处在僵直和抖动之间来回。
但很奇怪的是，我的意识自从我的身体有动作反应之后，状态都很清醒。
仔细回想，这似乎和我在纳兰亭记忆中的感觉有些相似，虽然现在并不算一种“旁观者”的状态。
我当然不是旁观者。所有听到感觉到的冲击动静，如同一首刺耳让人聒噪不安的噪音、乱战中的子弹刚刚还擦到了我的耳朵、以及被子弹打中飞溅的玻璃碎片和碎铁片砸在我的身上，我都能感觉到疼痛。
如果不是现在溜不掉，打死我都不可能会当一个枪林弹雨中的木桩。
在这会，对面两个警员的子弹打击路径终于不在我的身旁跳舞，我发现它正向着警车的车头部分而去。
那似乎是说明张横移动的方向是警车的前半部，我虽然看不到，但能凭借于此猜测着。
子弹短暂地远离了我这边，应该算是个稍微点的好消息。
虽然我现在因为自己的“抽搐”而滑倒在地，而那正是我能在子弹雨中没有被当做攻击目标的重要原因。
但我仍旧很怕那两个警员现在发现我的存在，因为我现在并没有停止“抽搐”，如果被注意到，我觉得我一定会被当成目标一顿乱射，我不比可以移动的张横，是个实实在在的活靶子。
而我也要感谢张横的躲闪方向。因为刚才那阵略显疯狂的浪费子弹行为，如果张横躲闪的方向反过来奔着警车尾部，那我就肯定会被那两个警员打成蜂窝。
不过再不济的射击手，这么打下去似乎也一定是能打中目标的。
又一阵乒乓之声后，枪声停止，我注意到两个警员举着枪开始朝这边继续靠近。
也许张横已经被干掉了……我以为我测猜测就要坐实，不过事实刚好相反。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是从这辆警车后面传来的，可能是出自张横。
这次的交火时间很短，似乎也代表着它的结束。
对面那两个警员紧接着在踉跄前进了几步之后，先后倒下。
他们一定是中枪了。
我不知道警员们是否已经死了，但我马上就知道张横他还活着。
他从警车车头那边踉跄着走出来，我的猜测也不算完全错误，他也中了枪，这从他略显艰难的脚步动作就能看出来。
而张横喘着粗气看到我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二话不说就举起枪瞄准了我的脑袋。
这……我很尴尬。
什么仇……什么怨……我觉得即便我不能告诉他怀表照片和钥匙的由来，那也不代表我就一定是他眼中十恶不赦的人。
需要下这样的狠手要置我于死地么？我很不能理解。
“混蛋……跑？！你们这些怪物……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你们都得死……混蛋！”他接着这么说道，然后突然捂住了脑袋，扯起了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很痛苦，“啊……我没有杀人……我不会杀人……我不要杀人……啊！啊……”
虽然我的情况比起他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突如其来发出的惨叫声，更加让我对他的举动摸不着头绪。
他如同疯子一样想要干掉我的举动，我在之前完全找不到有什么合理的理由。
现在的话，我似乎发现了一个。
他称现在时不时抽搐几下的我为怪物。虽然我知道我可能是口水横流而手脚被撇成癫痫般的残疾状态，也许还会更糟……我一边希望我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另一边却在心里暗自好奇。
到底我现在是什么模样，能被他称之为怪物……而且我从他的话里，也能听出来一点。
如果我是个“怪物”，那他一定不会是第一次见到。
他见过，所以他要杀我。
这样的猜测，听起来很合理。而我盯着此时用自己脑袋砸着车前盖的张横，忽然觉得夜幕中的他仿佛也是个怪物。
“混蛋！玛德……滚出去！”
我听到他突然这么喊道。
“去死！该死的鬼子……滚出去……滚出去……”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不是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脑子里进了条虫子似的，看得我一脸懵而不解。
“都该死……你们这些鬼子都该死……士肥原的鬼子！去死吧！”他说了一个我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眨眼之后立刻有印象的名字，“士肥原”听起来像是和艾米拉有关的名称，我记得艾米拉的父亲是个日本人。
这不会是个无缘无故出现的名字，联系刀疤脸曾经对我说起过艾米拉，我之前认定他为艾米拉身边的人，至少“距离”不会太远。
现在我甚至觉得刀疤脸有可能是“士肥原贤二”本人，即便不是，他的真名里也极有可能会带着这个三个字。
一丘之貉。
“啊！啊……”张横那边的惨叫声打断我的回想。
隐隐听上去似乎还带着哭腔，我感觉他现在抱着脑袋的样子显得比刚刚撞击车前盖还要更加痛苦。
“我不会再为你做事了！”他突然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再次用枪瞄准了我，“不……我不能杀人……我绝不杀人……”他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别想控制我……滚……求求你……滚出去……”
我不知道是否因为他中了枪，所以才导致他现在表现出了一些的精神混乱的症状。
他表现得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但我意识到他也许并不是精神分裂。
如果和我一样呢？我想到这个假设，如果他和我一样身体里有两个人呢？这对别人来说，可能会难以接受。
不过对我来说，即便这只是种假设，我也完全能理解他的处境。
要是这个前提成立的话，我似乎能理解他明明和张横是同一个模样，却判若两人的原因了。
“你不是……你不是他！滚！”张横这时猛地大叫着，他的目光盯着我，“你这个怪物！”
然后他开枪了。
我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确实扣动了扳机。
咔！咔！
撞针打空的声音瞬间让我头皮发麻，我很庆幸他的枪现在没子弹。
“啊！”他接着大叫一声，然后把枪扔掉，“我不想杀人……不要逼我……”
“杀！他是要杀掉的人！”这时从张横口中出现的话，不再断断续续，而且语气也变得不一样，“他是个雇佣兵……不杀了他，他会干掉我的！”
那个语调，和张横对我开枪之前的那个“张横”几乎一样。
可能并不是什么精神分裂，也不会是什么催眠，这两种的结果表现出来的话仍旧是单一的人格。
我觉得更可能的解释是现在存在于他脑袋里的意识有两种。
这个时候我差不多确信了这样的猜测：很有可能有个类似于我的存在正在侵占着他的身体，而且他自己的意识正在这股拉锯之下处于越来越劣势。
他现在的状态其实和我的差不多。但我们又有区别，我现在遭受的是身体上的“残疾”，而他则是来自内心的“腐坏”。
目前我还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如何而来的，但我清楚，无论是哪样，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扭曲。
而且他的情况比我似乎更糟，参考张横现在这种类似于“神志不清”一般的反应，我觉得他被刀疤脸当成了工具，就如同在酒店枪战中那些站在刀疤脸一边的警员们。
红日烧饼岛人的险恶用心还真是令人作呕，空手套白狼，这还相当于让敌人自相残杀，一举多得。
我不知道那个假冒的刀疤脸是何时又是如何做到这点的，但一定与蓝白两色的药剂离不开关联。
纳兰亭曾说过那不是她要研究的目的，只是一种中间产物，而我去到那段记忆中的时候，在纳兰亭和奥斯西时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纳兰亭用过那种针剂。
似乎一切总是绕不开蛇昙沟。
很想在这个时候去做点什么，但却又什么都做不了这点，让我感觉和在蛇昙沟体验到的无力感很相近。
在张横精神近乎于崩溃的再一会之后，公园的铁网外再次传来灯光。
又有了一点灯光朝着这边快速靠近。
我听到的是发动机的声响，是机动车没错。
紧接着我感觉到那束灯光仿佛是从铁网中跳跃了进来，继续朝我们靠近了一段之后，停在了原地。
灯光一直照着我们这边。
有些刺眼，我看不清过来的是谁，只注意到一旁的张横丢下了我。
他像个受到惊吓的疯子，被这束光源刺激之后，就冲进了树林。
原本我也不指望这样状态下的张横会对我施以援手，所以他现在跑了，我也没表现得有多失望。
但最主要的是我发觉身体有了新的变化。
“抽搐”感正在消失，而与之伴随着消失的是我的触感。
我感觉到身体越来越疲惫，有种能量耗尽之后的错觉，也许这代表的就是我即将要完蛋。
我是这么以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