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乃至冯白整个面部表情,都透露出一种镇定自若般的蔑视。
她在承认了自己再次说谎之后,一言不发地与我相互对视着。
这种安静的凝视很要命,当然不可能会是情侣之间相互深情的那种对望,我如果要那么想的话,实在是太过荒谬。
身份和时间、地点都差了万八千里。
冯白眼里所包含的意味有许多,虽然我没法一一猜透,但我还是能瞧出来其中的一种。
直觉强烈。
仿佛她代表的就是小牛山这里的权威,而这股权威和蔑视是绑定在一起的。
“居高临下”让我最先想到的是实验室里的事情。
有一只小白鼠抬头看了眼头顶拿着电击实验器材的实验员,它只能看到如同山形一样的白大褂,并不能确切地知道下一秒是遭受电击,还是要被断去一只爪子又或者是烧掉一根尾巴。
或者它意识不到,在不断电击之下所做出的逃生举动之后它能遇上什么。
小白鼠根本识别不了那条能让它畅通无阻的通道意义,等待它的又是一种未知。
它无知,所以即便抬头看到了实验员,也感受不到实验员如同符号一般的情绪表情。
权威与蔑视这就在实验员与小白鼠之间诞生,“居高临下”成了其中的一种表现形式。
而这,是一种变形之后的“等级枷锁”,如果把世间所有的内容做成一个金字塔,那么它一定是个倒三角。
我们被一层层地划分在了这个“金字塔”之中,处于最上层的人所能了解的信息是海量的,无边无际。
处于最底层的人,比如我,所了解的内容不仅极其有限,而且它同时又是被一层层的信息覆盖和干扰。
所以,我总是会觉得自己无知,而且这段时间内几乎任何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都显得真假难辨。
在这样的过程中,感觉自己很忙碌,仿佛是一直处于匆忙之中,其实我只是被这些人牵着鼻子在走。
而我竟然总是忽略了这个事实的存在。
冯白就在我对面,我能感觉到关于她“居高临下”的这点。
但其实这种“等级枷锁”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出现的。
很早,纳兰亭对我的目光、古修之对待我的态度,原来是现在的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忽略了他们对我的态度。
我差点忘了在他们的眼里,我和他们间隔着数个金字塔楼层,他们在高处,而我仿佛是被关在认知的金字塔低层。
无论之前他们和我说过了多少内容,都是有选择地告诉了那些“所谓的真相”。
因为就各自所了解到的内容范围来说,我仅仅是在低处无知的一只“小白鼠”。
我有些憎恨自己的处境,也开始越来越知道在某些事情上,自己就是无能为力。
能认清自己所处的现实,这种事越早越好。
但如果仅仅是认清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那么这样的思考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时间总是会在指缝之间流逝掉,从现在开始,我得主动地去做点什么。
冯白这时还没开始提及我的来历,而我已经开始在想,也许我得要加入他们。
而且不能只是嘴上说着同意,却在心里无比得排斥冯白这些人。
他们并不愚蠢,我觉得这些浑身都是“戏”的家伙们不会那么容易相信我假装同路人而想出来的任何小把戏。
我必须得把自己的内心也给“出卖”,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这样我才能和他们站在同一个位置。
只有处于同一个金字塔层,他们才会不得不对我吐出真话。
也许不用等到他们吐,到时我就都会明白过来。
我该从哪里找到突破点呢?旋转回环了无数个来回,最终我在心里把目标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不过要先把眼前的事情给解决了。
而这段仿佛两个西部牛仔之间拔枪决斗之前的对峙,可能持续了有五六分钟,也许时间会更长。
它最终结束在冯白的笑容里。
冯白对我笑了。
“我们还要这么相互看多久,”冯白对我摇摇手掌,示意我不要再这么盯着她,“一位男士这么看一名女士,无论这名男士的年龄多大,对女士来说都是不礼貌的吧,好了,能把你的眼神收一收么?”
我可能是刚刚的精神都在集中盘算,而忽略了自己现在的表情,我是带着对纳兰亭和古修之的怨念一起来看冯白,“三加于一”的效果之下,我一定是一种想要把冯白给吞下去的凶狠目光。
她这么一提,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如果把冯白他们当作是“敌人”,对敌人轻易表露情绪的举动是不明智的。
“我只是想到了些事,所以感觉很不好。”我这么说道。
“我知道,但我可以解释,就像和之前一样,你要相信我并无恶意,而且我仍然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她这么笑道,几乎笑容可掬。
她称自己的话是建议,而不是强制执行。
那令人可恶的笑,已经快扭曲了笑的本意,我在心里这么以为。
“如果这里遍布西格玛射线的话,那么无论你之前告诉我什么,只要我离开小牛山,我就会忘掉,对么?”我问她。
按照冯白的说法,整个小牛山就等同于那套设备,而且现在她也承认了这个山肚子里遍布西格玛射线,那么我的说法没错,只要我出去了,我就一定会因为小牛山诡异的“剥除记忆”的特性而忘了冯白对我说过的话。
冯白其实可以用这个来要求我留下来,这比她告诉我说有光明会的人追杀我更具有威慑力。
“是。”
答案毫无意外的是肯定的回答,而且表情一如既往的是淡定。
“难怪你跟我说这么多,原来一早就知道我出去就会忘了!”我十分不爽冯白这个做法。
面对我的质问,冯白接下来的做法叫我小吃了一惊。
“那边有纸和笔,”冯白居然主动告诉我这个,伸手指了指一旁摆放着书卷和画册的书柜,继续说道,“这不是问题,你完全可以一边听我说,一边记录下来,我并不介意你这么做,随你的喜好就可以。”
“……”我顿时有些懵逼,弄不懂冯白这个人。
我以为她不告诉我这里遍布西格玛射线的缘由是要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这里,这样的话她和我说过的那些话就会被西格玛射线“绑定”在这边。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奇怪的原理,但目前的事实就是如此。
“抱歉,大部分的电子设备都会受到干扰,我不保证你出去之后还能不能看到,所以你只能用纸,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冯白接着说道。
“为什么?要让我……我可以记录下来?”我对这突然而来的变化,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么?”冯白又是淡淡一笑,现在她只要一对我微笑我心里就会咯噔一声,她继续说道,“你有权知道这个,当然也可以记录下来,把我对你说的话带出去,还记得么?我说过只要把你想记录的东西写在纸上,从这里出去后纸上的内容并不会消失,对么?”
我点点头回应冯白。
她表现得像是个对我完全坦白的谦谦君子状,但我觉得那只不过是被我识破之后临时改变的说法而已。
既然她要这么做,我完全没必要装13说自己记忆足够好到不需要她的纸笔。
来吧,来吧!我要连你的肖像都要画下来!我在心里这么想着,然后走向了书柜。
书柜上的书卷和画册摆放得很整齐,这似乎是陆仪在我们下去的时候,所整理出来的成果。
因为我还在书卷旁发现了我的名字“阿修”以及关于我的一副简笔画。
落款是“仪”,似乎是在告诉我陆仪在整理书柜的时候偷懒,然后完成了这副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