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非常低沉，但却中气十足。
只一声，索索便听出了来者是谁。
于是，他便赶忙睁开眼，并从斯泰因的背上，勉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视线：
“是，是我…………老先生？”
“我知道是你。”
自索索的方向看去——老人正坐在街边小铺中的一张长桌旁，脸耷拉着，眼中也似乎氤氲着愤怒的神色。
……再仔细一看，哟！在他对面的，不正是那个玛莎·特里姆吗？
她…？
她喝的，似乎不是水。
杯中半盛着淡青色的液体，即便相距如此之远，索索也隐约能嗅到一丝辛辣的酒味儿。
“……”
他越来越头疼了。
被打败了不说，想落荒而逃、却偏偏又撞上了这两个天大的麻烦。
“老先生，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这样。”
索索说话时，声音有气无力，但他也不是有意为之。
战斗没消耗太多体力。而且，老人在进攻时、也留了手——但遍布周身的酸麻感，却是短时间内怎么都去不掉的。
“……哼。”
老头儿盯了他一会儿，又瞥了他身边的两个女孩一眼：
“所以呢？”
“所以？”索索有点儿不明白。
“你是打算回去躺着吗？！”
从始至终，索索都没说过一句硬话；可不知怎的，这个脾气突然就古怪起来的老头儿，却一下子发了火儿：“真是笨！笨！！……这样下去，你至少还得在床上躺三天…………过来。”
“？”
索索突然懵住了。
可是，还没等他将整件事捋顺。背着他站定了身子的斯泰因，却已经转而向那家饭馆走了。
“……”
老人仍旧是一副不大情愿的表情。
可是，对斯泰因的举动，他却没有阻拦。反而是将原来坐着的位子稍微挪出了一块儿。
死人妖又走出几步，索索这才从恍惚中猛地惊醒：“老先生？”
到了。
斯泰因扶他坐下，老人又将他的身体扶正。
索索又念了一声：“老先生。”
他道：“您难道是打算……为我治伤？”
“这也叫伤吗？！”
老头儿眉头一挑，音调也霎时提高几分：“坐稳！直起腰！”
话音刚落。
按——！
“哎哟！”
索索猛觉着脊背猛地一痛，他下意识地挺胸抬头。可在下一刻……少年却蓦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几分。
“……哼。我之前刺的，是削弱你行动能力的‘点’。”
“记住了！……要是再和人打，再遇到这种状况，就朝着这个地方——”
按——！
“嘶——”
刺痛感一闪即逝。
迅速填充了周身酸痛的，反而是一种别样的轻松感。
“那个，老人家？我可以试试吗！！”（西玛）
“你？！你是那儿来的娃娃——？”
此刻，索索面对着桌对面的玛莎，心中惊惧交加，但对老人的问询、却仍然不敢怠慢。
“她是小西玛。我在第一层时，捡来的……”
“那就是童养媳喽？”
老人语气渐趋转凉，但即便如此，索索也能隐约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一丝感兴趣的意味。
“哈哈……当然不是。不过是在上面时，我挺照顾她；然后就被她赖上……哎哎！哟！”
脊背猛地被一股猛力按压。
虽说突如其来，但相比起痛楚、反倒是浑身感受到的轻松感，要来的更直接许多。
“我才没有赖上你！”再然后，他就听到了身后的童声。
“我只是…喜欢和你在一起，才不是赖！上！呢！”
又嚷了一声后，她又用力压了一下。
这一回，索索简直有点儿承受不住了——虽说他顾及到脸面，没有直接爬到桌子上；但是，周身传来的舒爽感，却还是令他不由自主的向前倾了下身。
……
…………
“林先生……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总感觉、有点儿像。”
“！”
原本，索索是微闭着眼睛，任由小鬼帮自己按摩。
可一听到玛莎的这句，他便猛一哆嗦，并在随后以尽可能缓慢的速率，轻轻、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个人是谁？”
“挺巧的是，他也叫索索。”
“哦……是么。”
很简单的对白。
然而，对索索而言，只是这简单的几句，却已经令他的心整个儿颤抖了起来。
……神父的小魔法，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长相、气质、声音、口音、走路姿势、乃至于呈现在别人眼中的身高比例、四肢长度。
也正因如此，在从前、即便面对的是根本不是人类的斯泰因。索索也自认为，自己很可能从未被对方正面看穿过……
他笑了：“这还真稀奇。”
停顿一下后，他忍着小鬼的粉拳连打，稍微将右臂摆在了长桌上：“据我所知，你们索菲人应该不喜欢这种重音名吧？”
“……谁知道呢。”
玛莎放下酒杯，也笑了：
“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东方人吧。”
“susu，sosu，susau？”
索索依照蹙维人的发音，接连发出了“索索”这个名字的三种不同的发音形式：“我是最后一种。你的那个朋友呢？”
“谁知道呢。”玛莎又重复了一遍。
并且，在将酒杯再次斟满后，重新端起了杯子：“兴许这三种都是…也兴许……是sauso。”
“玛莎。”
老人往后坐了坐，突然问道：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你的新朋友吗？”
“不是。”
她一口未沾，放下酒杯，视线也对准了老师的目光：“不过，那个人是我朋友的朋友。”
“你朋友的朋友？”
老人想了一会儿，突然，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是双子的朋友？！”
“……”
玛莎不答。
她只是垂下头去，并重又端起酒杯、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哼。”
老人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便再不讲话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
虽说，背后一直有西玛在用不成熟的连击，不断进攻着自己的穴位……但相比起身体的阵痛，索索反而更担心这种带有不确定性的沉默，会给玛莎更多怀疑自己真正身份的时间。
“你们说的是梦魇双子吗？”
他大声问道。
“！”
老人猛扭过头来，瞪了索索一眼…可最终，却只是把头又扭回去，然后、就准备再次转入沉默模式……
“老先生，请告诉我！”
索索觉得，为了扭转当前的劣势，自己是时候为“林索索”这个男人，塑造出在他人面前容易形成的刻板印象了。
“从我加入地下世界的那天起，人们拿来和我相提并论的，一直是这所谓的梦魇双子——但她们究竟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价值观，怎样的战斗方式——对于这些，我却直到现在，都还一无所知……”
“所以，你就像从我这儿套话吗？”
“是……”
“你连和我打都不认真，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
索索不说话。
因为，至少他觉着，老人现在还没有生气。
有过了一会儿……
“唉。”
“先生！这是您要的三层烤肉！”
哐呛、哐呛哐呛！
伴随着老人的叹息声，一个蓄着长胡子的、身裹一件半灰罩袍的厨师，迈着大步，将一座小型的“旋转轮”哐的一声撂到了桌子上。
“请问您需要小刀吗？！”
长胡子将油腻腻的双手揉了几下，一双眯缝着的小眼睛，则不断在玛莎等几个美人儿间转弯儿。
“给这个大鼻子一把。”
老人指了指索索：
“至于我们俩的——我们自带了，你不必管。”
（咋）
（他刚才那声叹气，一定是准备要说话了！）
（这顿肉，来的真不是时候！）
可话虽如此，但索索其实早就饿了；更何况，他只是想塑造一个“急公好义、热情善武”的形象……至于那所谓的梦魇双子究竟厉不厉害，说实话，他反倒是不怎么感兴趣的。
不过……
很显然，老先生没叫厨子准备三支小刀的意思，是没想让那两个家伙也跟着一起吃。
“……”
但这也没办法。
“你们俩，找个地方坐着，自己点点儿东西吃吧。”
毕竟，这一方面是索菲地方上的习俗；另一方面，也是强者间彼此认同的一种形式。
在奥尔马奇兰，这种人分高低贵贱的差异倒还不算太严重……听说在索菲本土，那儿的人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实现做好分阶级的规划；像是身份较低的，绝对不能走在地位高的人前面…也不知是真是假……
“您的小刀。”
“谢谢。”
索索勉强伸手去够那刀子，经过小鬼的“按摩”，他现在已恢复了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唉……吃肉吧。”
老人语重心长的看着他，又叹了一声，这才喂他吃了颗定心丸：“等会儿，我会告诉你的——梦魇双子究竟是什么人，她们究竟是如何战斗的，以及……那两个家伙，究竟有多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