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渠中的鲜血,日渐干涸。
——《神佑吾王》
***
——“你的父亲,应该是一位商人。”
紧捏住少年手掌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盲老者。
“是。”
“但是,东方公国绝大多数人都是商人。”
——“他的生意,恐怕不是很理想。”
(沉重的笑声)
——“再看你的指节……”
——“你的父亲。他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
“被您说中了。”
——“喝吧。”
“……”
本该从不饮酒的少年,此刻却将满满一杯淡酒一饮而尽。
“下一个。”
他轻声嚷着:
“你蒙对了…………下一个!!”
——“你的母亲……”
“……”
——“你的母亲,她不在你身边。”
“可笑!连你都知道我坐在回东方的马车上——她怎可能在这儿?”
——“…我的真正意思,你应该是再清楚不过。”
“……”
——“喝。”
沉默着的少年重又从酒瓶斟出小半杯淡酒。犹豫片刻后,他再度一饮而尽。
——“现在你信了吗?”
“不信。”
——“还要我算什么,你才肯相信?”
“前程。”
——“前程这种事,你无法判断真伪。”
“我能。”
半醉的男孩微仰在长椅上。他神情萎靡、眼睛微张,偶尔打着酒嗝的嘴巴,也开始了不规律的颤动。
“我…………一定能。”
——“……”
——“既然如此,老夫便为你掐算一二。”
“好……”
——“……”
——“……”
——“……”
“好了没有?!!”
猝然。
就好似中邪了一般,醉倒在盲老者座位对面的少年,突然嚎出了一声尖厉的短啸:
“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好了。”
——“不久前,你经历了你自认为的人生中最黑暗的阶段。”
“什么阶段?”
男孩夹杂着醉意,他憨笑着:
“什么叫黑暗?什么又算最黑暗的阶段??……我不懂。”
——“你女友死了。”
“……”
——“还需要我详细说更多吗?”
“…………”
——“若不是小姐强求,我不会给你这个自暴自弃的小子掐骨。”
黄昏的微光下,老人那泛着浓郁深青、灰白色泽的眼瞳,正熠熠含泛着晚霞的暮光。
——“如果你还想听我说,就闭上嘴。乖乖地,听我说,听我算——懂了吗?”
“…………”
——“你以为这是你人生的谷底。”
——“但很可惜,你还处在下落过程中;在这之后,你还将失去更多。”
“……”
“失去……什么?”
——“你信我吗?”
“信。”
——“我的话,你愿意听?”
“愿意。”
——“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事,你都心甘情愿,不加半点怀疑、也没有丝毫犹豫?”
“……”
——“说话!!”
“……是。”
——“……很好。”
——“过去的事,我能看个通透,但未来的事,我只能为你提供解决之道。我能提供的或许不是唯一的解决之法,也或许会给你带去更糟糕的未来,但倘若你想规避即将发生的恶事,便最好……按我说的去做。”
“你说,在我身上还会发生什么?”
——“我看不清。”
——“但我看到了硝烟和血光。”
——“而且,我敢断定。倘若你不遵照我的指示行事,这场灾难过后,你将失去仍拥有的绝大多数羁绊。”
“羁绊?”
——“可能是亲情,可能是爱情,也可能是友情。”
老人的声音,始终沉着而坚定:
——“或者失去多数,当然更可能的是…失去一切。”
“我会按你的要求做的。”
冷风吹过……
身处半醉半醒状态中的少年,轻轻打了个冷颤。
但此刻的他并不明白老人话语的真正含义。
“我已经失去的够多了……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你会回到家中。”
——“你的长辈们会让你做一些令你为难的事。”
——“不要反驳他们。”
——“你必须按他们的要求做。”
——“你必须绝对遵从他们的命令。”
“……”
“我,一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不能嘴上答应却不付诸行动。”
“我知道了。”
——“不能表面一套背后却做另一套。”
“我知道了。”
——“从你到家开始,这段时间将持续十天。”
“我知道了。”
——“十天之后,你必须要有自己的主见;届时,你必须按你往日的行为模式行事。”
“我知道了。”
反复的重复。
他的酒醒了几分。
而晚霞——车窗外的晚霞,也将稀薄的暮云,映衬得分外惊骇。
“我会按你说的做。我什么都会做的,所以……”
他微微张嘴。
浓郁的酒气,弥漫在狭窄的车厢中……
“等回去后,请带我向爱丽丝会长…致谢。”
——“你必须亲自做这件事。”
老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
——“我不过接受了她的雇佣。至于你——你才是她门下的食客。”
“……”
——“谨记她是你的恩主。”
车门轻启。
将有着精致雕纹的车门阑槛视作无用之物的,并非豪商。
索索依稀记得,自己曾以为这老人只是位很平凡的占卜师……
他还记得当日爱丽丝会长将自己送上马车时,这个老人不过是个蹲坐在城门旁,扳着张脸、苦等有谁能载他一段路的,看样子就知道是个骗子的占卜师。
(……)
他是真的认为对方绝对是骗子。
若不是那位蒙着脸的爱丽丝会长说这个人有本事,叫车夫一定要拉上他为自己解忧的话——索索是绝对不会带这种人一起回东方的。
——“这句忠告,你最好记一辈子。”
“那我们还会见面吗!?!”
——“……”
夕阳下,老人的独自走向小镇的背影,稍显得有些落寞。
这一路上,他从没给索索掐过骨。
但今天,方一露手,他便立刻显示出了非凡的本领。
“……”
索索认为,自己身为爱丽丝会长的门客,理应从现在开始为她的利益服务。
“你说的我的那位恩主——那位爱丽丝会长。她、我听说,她是北境出了名的大商人!你这样的人才,要是也能来为她服务,一定能有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机会……”
——“你有两个优点。”
——“第一,你很忠诚。”
——“第二,你有建功立业的野心。”
老人却只是停下来向他喊话。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但不是现在!”
“我的话,你有考虑吗?!”
——“论及识人,你那主人比你强太多了!”
“你有考虑吗?!”
——“再见!!”
只此一句。
只此一句后,任凭索索再怎么喊他,他也只是走路,再不搭理。索索本打算跳下车去追,但他刚从座位上起身,那老头儿好似脚上抹了油一般,哪怕在镇子的土路上,也比那些正年轻的健壮小伙儿跑得更快。
只一会儿,他就逃掉了。
索索还想找。但再找,却只是扑了个空。
结果……他只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