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连几日的暖和天气后,暴雪骤至。
漫天绒绒的雪花,好似逢节日时家里扒鸡毛时烫下的那些白羽。据说,蛮族在维塔公国横行无忌,维塔人的士兵见了蛮族行伍时只敢缩在城墙后瑟瑟发抖——维塔、维塔……那么接下来,便是波罗。
……
已经有几天看不到东方来的商人了。
坏消息倒是接二连三地传来——原本,镇上的人们好像还觉着索索家急着躲到城里,是一桩过分担忧的可笑之举。但现如今,当形势越来越不好,蛮族将至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之际,他们却也都学他家,纷纷在收拾了财物、家具、粮食后搬进了科纳穆,又或是周遭的别的一些城镇。
“……”
其实在索索看来,他们是没必要这么做的。
倘若蛮族从北方来,他们倒的确有理由临时搬家;倘若蛮族经由卡缪东段进军波罗,他们也的确该担心财产会否遭受损失。但现如今,这群野蛮人是经由维塔进入波罗,再去侵略索菲的……会有哪支蛮族蠢到放弃公国首都与现成的大道不走,转而北上劫掠这边的穷乡僻壤吗?他觉着不会。所以说,这群没读过多少书的乡里乡亲啊…………
“咳、咳——”
他咳嗽了两声。
随着天气由暖转冷,他似乎也染上了换季时的风寒。
这些天,他们家一直住在这便宜的廉租公寓里;伯父家在科纳穆城有一座小房子,但却只有两个房间、且不说住不了几个人,但就是将取暖用的柴火增加几倍就已经够费事了……在如今这个季节,烧火用的煤、柴反而比他们在廉租公寓里靠劣质魔力取暖来得更贵。
“咳……”
此刻,他便正站在庭院的中央。
索索打量着那枚坐落在庭院中心悠悠旋转,再将热气经由“钻顶”传递到高空并隔绝区域外冷空气的简单装置。在他看来,这构造未免添加了太多花哨。要知道,在魔法学院的各个教学大厅里,也都有这种类似的装置——安装一个大概需要一枚金币,每日供暖所需,则只要三枚银币便足够维持。他学院里的那些平时索索真是见了太多,只要魔石构造是个棱型,外围再添上个简陋的铜环架当支撑就够了。他们真的不用……咳!!
他又咳嗽了起来。
这感觉真的很难受。
现在,他在这儿每住一天,就得花一枚银币作为支付住宿、取暖的费用。虽然这笔钱玛德琳的爸爸准备由他掏,但祖父是那么倔强的人,他总说得由自家支付这一系列费用……索索简单算过,现今住在这儿的是五个人。五人每天是五银币,再加上吃饭等一系列花销,省着来也至少要六银币。一天六银币,一个月就是一百八十银,祖父母按月从波罗那儿领的工资,能够他们家支撑多久的花销?倘若野蛮人只是路过,那倒还好。但要是他们准备在波罗境内驻扎下来,再和索菲人形成对峙那该怎么办?
“咳、咳……”
索索懒得继续想这些。
这世上,恐怕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祖父母了。
这对老人家没别的,脾气倒是一顶一的倔——其实就他来说,若是由他们家支出他们家人的开销、再让玛德琳家支出他们自己的开销,这应该能正经剩下好大一笔钱。可爷爷说,玛德琳现在已经是茶家的孙媳妇了,他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照看客人的主人,都必须出这笔钱——呵!真好的论调。索索可真希望等时间久了,花的钱多了,他们还能保持住这份“主人”的责任……
“呼……”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
其实,他在黄金城是真的攒下了好大一笔钱。金币什么的……好歹还有个几百枚,但他就是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有这样一笔巨款——毕竟,倘若这事儿被仔细盘问,他就不能不提自己在地下世界的遭遇、就不能不提黄金城,也就不能不提…………
“……”
就不能不提欧丹。
当然,这也不是说欧丹有什么不能提的。只是,本该以正式向全家人隆重介绍的妻子,竟要以一句“她已经死了”作为结语;更甚至的是,他说不定还要应付“她是怎么死的?”“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这一系列的盘问——(颤抖)他……
他轻轻抓住了轻颤着的双臂。
眼前,那枚在有着精致雕纹与华丽构造的铜质铁球中旋转着的魔石,正散射着晶莹的清辉。
它的确很管用。
不得不说,索菲在这些便利于民的方面做得永远是最棒的——魔力能提供温度、能产生动力、能创造出美丽的焰火,还能在漆黑的夜晚提供可见度还算可以的照明——在奔赴奥尔马奇兰前,索索曾以为这一切都是世间原本就有的东西。但在奥尔马奇兰的这两年,即便愚蠢如他,也知道了魔石的以上功用深入民间,还都是当今万王之王陛下统治时期发生的事…………啊,该怎么说,他能怎么说?总之,这可真是…太棒了。
没错。
太棒了。
一项早在一两百年前便已经发明的技术,终于在索菲最伟大的万王之王的引导下为人民造就了福利——这难道不值得以最肉麻的溢美之词称赞吗?
有时,索索真为自己是个波罗人,而不是索菲人而感到泄气。他讨厌波罗,他讨厌这里的麻木般的平和,也讨厌这边的擅长颐指气使的人们——在这之中,尤其是他们和他都说的这套带口音的索菲话。天呐,他这辈子最烦的就是这个!天知道他因为这口音,在奥尔马奇兰被大家取笑过几次!有句话不是说得很好吗?“北境出产良木,南部出产植物,波罗则为大家提供最好的笑料”……
是啊,笑料。
不止波罗的口音令人难堪,就连在号称最会做生意的“东方公国”间,波罗人也是以最鲁莽、最愚蠢、“最擅长种地与收受贿赂”而闻名于世的。
“……”
这些都让他感到耻辱。尤其是还没得到蛮族来袭的确切消息,大家便都一窝蜂涌入城市,甚至有些人为了能免费住马厩而大打出手——这些事,还有这些事以外的别的事。尤其是,自家祖父为了换得一个租用四间房间,而将索索带回来的厚牛角粉作为礼物送给联租楼老板的这件事……尤其令他,感觉到了羞耻。
(“反正我和你奶都用不着这个。当礼物送出去,也好办事。”)
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我在意的明明不是你们能不能用着的这回事啊!!
……一想起这个,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祖父这件事做错了吗?凭良心讲,他知道爷爷没做错。他唯独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就连名义上向“波罗女大公”效忠,且为“国家与人民福祉”工作的联租楼老板竟会做出伸手要钱、要物的这种事。就是因为这样,在他看来,正是因为不送礼在波罗便寸步难行,才会使得波罗沦为全东方的笑柄、也才会令波罗的女王陛下在索菲王都备受蔑视却不得伸张…………妈的,这帮畜生!!
“啐!”
他啐了一口。
他没有痰,之所以要啐,只是因为他恨这群王八狠得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