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铜质尖顶盔的男人,还有头戴手捧朝日冠的女人。
将新娘子交给新郎后,索索便什么好做的了;他本打算回去找自己的几个同伴,但就在他准备往回找的时候,那位迪达特人的托利多,却招手将其唤到了身边。
使者阁下也在。
正因为使者阁下也在这儿,索索才敢放心大胆的近身过去。毕竟,他实在是受够了被自己的同胞们怀疑——而此刻,迪达特托利多与使者正小声谈着什么。索索谨慎的观察了他们两人周遭,他发现有个别无所事事的蛮族守候在旁,或许……或许,他们就是今天专门负责这位托利多的侍卫?
索索缓步走到他们近前,迪达特托利多看着他,突然露出一记灿烂的微笑:“维赫洛。”
……呃?
索索一愣。他没料到这个外号竟会传到托利多这里。
“美狄亚说姑娘们叫你维赫洛。”
托利多打量着索索,他笑容不改:“还真别说,你的确有点儿维赫洛的意思。”
“陛下,这个名字我可不敢当……”
“你的确当不起。”托利多眉眼含笑,声音也显得轻缓柔和:“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曾着实崇拜过能将君主奉上帝位的维赫洛。如今比不得曾经,你们的地界天下太平,至于索菲——索菲那儿,应该是更繁荣昌盛吧?”
“是。”
索索垂首应道:“当今万王之王陛下天纵资质,亘古未有。他一统寰宇,甚至将整个北境都纳入了索菲的……”
“北境只是小事。”
托利多看着索索,他道:“我曾从吟游诗人们那儿听到过不少消息。北境名义上是独立的,实则早已被索菲历代君王掌控在手——树上熟透了的果子,想要采摘,简直是轻而易举。索菲的万王之王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他能大刀阔斧改革官制,集中权力,削弱教会,重整军备……”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右手手掌伸向索索:“小孩,你有真正在哪怕十个人里当过核心吗?”
他的话,令索索有些懵。
索索不明白这位迪达特人的托利多,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说这么多。
“没有。”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想要的利益。”如此说着,托利多依旧保持着微笑。他轻轻将手攥紧:“你所要做的,是将这些人的才能发挥出来为你所用,再在前进的同时确保并不侵犯任何一人的利益。你有想过,这究竟应如何做吗?”
索索摇了摇头。
而就在这时,一旁突然响起了使者的笑声:“托利多陛下,你对这孩子说这些话作甚?”
托利多侧目看向使者,然后便也笑:“这孩子惹人喜欢。我是个没儿子的统治者——看他这副可爱样儿,想说点儿长辈想说的话,这没什么好忌讳的吧?”
“没儿子”这个词一出口,使者脸色霎时间由红转青。
他孤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天没敢继续吭声。
看到他这个样子,托利多笑颜未改,反而愈发热切:“使者阁下,你不必忧虑。这种话我自己既然敢说出口,便不是什么不敢揭的伤疤。”
他这样说,但使者却依旧是心怀戚戚,好似生怕再说错了什么话,以致谈判破裂。
“我想带着这娃娃,到我的人民中四处走走。”说到这儿,托利多问道:“阁下应该不会反对吧?”
此时此刻,使者哪敢反对!且不说托利多只想带索索散步——即便他现在要求索索,甚至是要求他本人今天晚上侍寝,使者也绝不敢说哪怕半个“不”字!毕竟……在当前形势下,谈判结果才是重中之重。
……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他们难道不是在跳舞吗?”索索反问道。
“既对,又不对。看到那边的姑娘了吗?她是阿波利尔部族最美丽的女孩,他们几个,是在以舞蹈博取她的欢心。”
“……”
索索不知道迪达特托利多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
他小心调整语调,又缓言慎行:“在我们这儿,大家会用别的方式追求女孩。他们……嗯,他们会选择送一些小礼物,来讨女孩们的欢心。”
“那索菲人呢?他们也会送礼物吗?”
索索眨了眨眼,他道:“南边大致是如此。不过在奥尔马奇兰,或者说是在我就读的魔法学院……因为是学生,彼此没什么钱。那里追求女孩的方式,主要还是以说一些好听的话,还有做一些幽默的事为主的。”
“奥尔马奇兰……”
托利多细细咀嚼着这个名词。
一会儿,他笑道:“不错的名字。你们西方人在这一点上比我们强——那就是你们会选择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再给它起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说到这儿,他轻叹了一声:“可惜的是,我的人民喜欢你们的地毯、你们的陶瓷、你们的织品、你们的器具,却唯独不喜欢你们这定居在某地的生活方式。包括我女儿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只有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才是唯一适合迪达特人的生活。”
末了,他嘴角微撇:“他们很迂腐,不是么?”
“……”索索没敢答话。
此刻,他不敢肯定对方究竟是想贬低游牧,还是只有他自己能贬低游牧。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索索其实很喜欢迪达特人的这种浪漫主义的生活方式。在这里,他每天看他们烤肉聚餐,歌舞宴会。这里的每个人仿佛都无忧无虑,又仿佛都是苍天造就的天生自由的儿女——相比起文明世界,索索反倒觉得,这种自由更显得难能可贵。
“我倒觉得,迪达特人非常自由,也非常浪漫。”
“自由?浪漫?”托利多转头看他。
这一刻,在这个男人眼中,已是写满了惊讶与诧异。
一会儿……他突然落寞一笑,继而悠悠道:“是啊,自由,还浪漫。可唯一的缺点是,他们太过自由,有时候在某些地方,又未免太不浪漫。”
说话间,两人继续在人群当中前行。
有些人注意到了托利多,他们向他行礼;有些人没注意到托利多,他们仍沉浸在原本正在做的事情中;有些人注意到了,但他们只是傻傻的看向这边,而没有表现出任何应有的向君王敬拜的礼数。
而这一切,则都被索索真真切切的记在了脑海里。
“风土人情,地理,历史。”
托利多的索菲话非常标准。
在索索见过的所有迪达特人中,这位性情和善的托利多陛下的索菲话口音最少,且最为标准。
“迪达特从最遥远的东方来,又在这最遥远的西方停下了脚步……”
“陛下。”
索索小声提醒道:“科纳穆城,还不算最遥远的西方。”
“哦,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就好。”如此说着,托利多向他轻眨了一下眼:“迪达特人世代生活的地方,同样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最遥远的东方。在更东方,穿越大草原的边境后,还有一片你闻所未闻、更连想都不敢想的土地……可你能说,你一直以来没将奇卡当成最遥远的东方吗?”
索索摇了摇头。
“这便是我想说的。”
托利多道:“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草原的尽头便是世界的终点。我一直以为,什么西方列国、索菲、阿尔巴——这些都是挤在草原最西端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王国与帝国。可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广阔。”索索道:“在草原的尽头,还有更遥远的尽头;在世界的终点,还有更遥远、更遥远的终点。”
“是啊……”
托利多叹了一声,他颇为欣赏的看着索索。道:“正因如此,我才喜欢和你这孩子说话。你知道么,我读了很多书——非常、非常、非常多的书。在草原上,我曾试图和他们抓回来的学者或祭祀对话,可你猜那些人说我什么?他们或殷勤跪拜,或厉声呵斥。即便说起话来,也要么谄媚、要么语中带刺。可这还不算完…真正糟糕的,是你在这一大群聪明人里,根本找不见一个能和你言辞合缝的……这种生活,是真的很令人厌烦。”
他的话,令索索颇为惊奇。
毕竟,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说“会说话”。
虽说他知道托利多陛下可能只是客套,也可能只是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有关文明世界的情报。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夸赞,尤其是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君王嘴里说出来的称赞——这着实是,分外地令他感受到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