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索在室内踱来踱去,他攥着拳头,眼睛直盯向窗外浩瀚的雪瓣与银花。他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但这沉默却在声音再度轰鸣后转变成了静寂。
声音从窗外一直透进了室内。
他慌忙走到窗前,手掌抵着厚实毛糙的玻璃向外望,却见许多慌乱的市民正裹着行囊,携着儿女从街的对头奔向另一头。
发生了什么?
他疑惑不安地望向远处——迪达特人该不会真的……
然后、
然后他听到了仿佛能震碎大地的马蹄声,他看到了激昂雄壮,似一只猛虎般猛扑过来的骏马与战士。
更多的人发出了更多恐慌的骇叫。
索索后退一步——迪达特?迪达特人,他们……
弯刀猛挥。
那携着妻子儿女逃跑的男人被一刀砍翻,跟在他身边的女人登时急红了眼,她挥舞着拳头想要回过头去和那蛮族拼命,但对方只是笑……
“#¥”
他说:“#¥”
……
仅仅是单调的音节。
女人瑟瑟发抖。
她手臂上挎着行囊,一双鼓囊囊的藏在棉裤中的小腿则瑟瑟的发着抖。
男人斜过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而在他身后,更多的蛮族骑兵正汹涌涌向更多的地方。
他抬起刚刚砍中这个女人丈夫的刀,又用沾血的刀背轻轻碰了碰女人粗糙、黑红的脸颊。
“#¥”
女人战栗不已。
她微微后退,一双抓紧了一对儿女的手也在不断打颤。
她张了张嘴。
低头看了一眼挣扎着的丈夫,女人俯下身试图将他搀起。可不动还好,一碰着他的身体,那血就好似热泉般汩汩往外淌,一个劲儿的,止不住、止不住……
女人掩住了嘴巴。
眼泪止不住,就像是她丈夫的血一样,止不住……
从喉咙中挤出一丝近乎于哀嚎的低嚎后,她咬住嘴唇,几乎是挣扎着拽着试图用手碰爸爸身子的儿女。她往前走出几步,摔倒,重新爬起来,再迈着小小的步子继续挣扎着往前跑,而那蛮族则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丝追赶的意思……
他放过了她们?
不。
以玩味的目光睥睨马蹄前的男人,他静静地看了对方一会儿,这才缓声叹了一口气。
这个迪达特人将沾血的刀收回了刀鞘。他从背上拽下硬弓,只轻轻弹了弹,便从箭袋中捻出一根箭来,张弓搭箭,瞄准……
嗖——!
箭矢破空而去。
这一箭直直的穿透了女人的脊背,她向前卡倒,整个人陷在雪地上,四肢则静静的痉挛起来。两个孩子哇的一声哭了,他们嗷嗷地叫着,但女人却只在抬了一下头后,硬是伸手将两个孩子推离了自己身边。她昂头看着较年长的那个男孩,嘴唇又动了动:“……”
男孩听不明白。
他只是噙着泪看着母亲,声音则积聚在他的喉咙口,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迎着风雪,男孩往前踏出一步。
嗖——!
这一箭,直接洞穿了他的头颅。
他直挺挺倒在地上,寒冷的空气中只听得到母亲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号。
……这条街上再无旁人。
迪达特人轻轻地摇了摇头,露出一脸无奈似的表情。他盯着那边那个坐倒在雪地里哇哇乱哭的女孩,又看了一会儿那个可怜的目睹孩子被杀的母亲——稍作思考后,他再次射出一箭,这一下直接洞穿了女人的颈部,她只挣扎几下,鲜血便灌满了周遭的雪地……
一个,两个,三个。
这蛮族露出一副“我果然是好人啊”的表情,他抬头用下巴做瞄准,过会儿,眼睛就完全闭上,只凭着感觉再次捻弓搭箭……
嗖——!
这一箭没有射中女孩,反而是射中了她身旁的母亲的尸体。这箭穿透了那女人的肩膀,眼见着自己射歪,蛮族看起来颇为不甘。他随口骂了一句,便再次射出一箭直接将那小姑娘爆头了事。
……
做过这一切后,他清了清嗓子,又貌似无聊地瞥向了周遭。
只一眼,他便瞧见了索索。
这人脸上霎时间露出了笑容,他重又搭箭,只是这一箭来得很轻,只在空中无力的荡了一会儿便轻轻撞在了厚玻璃上。旋即,这人发出了异常爽朗的笑声——他翻身下马,重又抽出弯刀后直凭走向了貌似已经被紧锁上的旅馆正门。接下来,索索只听到一声沉闷的踹门声,继而就是叮叮当当哐哐的打砸与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哀嚎……
终于,一切声音都暂告休止。
门外突兀响起一记重响,再然后,就是更重的一声重响。房门被直接踹开,迎面而来的则正是那个提着刀正在解裤绳的蛮族……
他看到了索索的正脸。
这一眼,直接让他欣喜狂躁的表情化作了呆滞。他愣愣地看了会儿索索,又回头瞄了几眼屋外,似乎完全没理解这其中有怎样的含义……总之,临到最后他将刀丢到了一旁的床上:“苏苏,美狄亚殿下在找你。”
原来他会说索菲话。
“……”索索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脸上稍稍挤出一丝笑容。
“你背叛了我们。”男人抬手指着索索,他露出了愤懑的表情:“殿下看重你,你是她的情夫。她那么漂亮,又能征善战,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没有背叛。”索索抿着嘴,他轻舔嘴唇:“我是……在科纳穆被奇卡密探抓走了。”
“科纳穆?那是什么玩意儿?奇卡?他们的确是一群坏坯子。”
看得出来,这个士兵颇有文化。
他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般大小。一边说话,他一边重新系上了裤绳:“美狄亚殿下吩咐过,你在城里,看到你一定得抓活的。她会亲自审问你——她说她要掏出你的心肺,看看你里面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我绝对没有做背叛你们的事。”再度强调后,索索叹了口气:“能回到美狄亚身边,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你,是个好运的小子。”士兵强调道:“美狄亚公主看中了你,你应该感到荣幸。我们每个人都很嫉妒你,倘若你不珍惜这份荣誉,我们大家都有可能将你撕成碎片。”
“是……”
索索颔首。
男人怔怔的看着他,稍过一会儿:“既然找到了你,我就不回去继续劫掠了……你,有看过我刚才的箭法吗?”
索索眼底闪过刚才他射杀孩童、女人时的场景,他感到一阵作呕。
“看到了。”他轻声道:“你箭法很好。”
“我是个慈悲的男人。”男人道:“只是,这次我做的不够好。本该将母亲先杀掉,再杀死她的孩子,我做错了。”
“是啊……”
索索从窗台边走出来,他微微摇晃着身体。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教你练箭。”汉子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大衣,他将之拿在粗糙的手上,又走上前为索索轻轻披着:“你还有很多要学。骑马、射箭、刀剑,现在的你又瘦又小,看着不像男人,反倒像个软绵绵的小女孩。”
简单教训过索索后,他将床上的刀在洁白的床单上抹了一下,又翻过来再抹了一下,这才将弯刀重新收回了刀鞘:“走吧。”
……索索乖乖从命。
他没想过要杀了这个男人。
即便对方就在自己面前残忍屠灭了一个家庭,即便对方将这种杀人的行径自称为“慈悲”。
走出房间,地上、柜台上,到处都是鲜血与尸体。
继续往前走,临要到门口时花盆旁卧着一个嘴里仍在往外吐血的,十分漂亮的女人。她轻轻挣动着身子,浸泡在血水中的淡蓝色长裙也有近半被染成了红黑色——迪达特人走过去,嘴里念了一声后,便直接挥刀结束了这个女人的性命。
“你有家人吗?”没来由的,索索突然问了一句。
“怎么?你觉得我很残忍?”男人回头瞥了一眼他。
而后,他嘿嘿一笑:“我和外面的人不一样。我也在萨满们那儿接受过教育,虽然肯定不如你,苏苏——你可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倘若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任由部族在冰天雪地里冻死、饿死的话,他们在杀死我们的男人、强暴我们的女人,掠走我们的孩童做奴隶时,可能会手下留情吗?”
“……”索索沉默了。
停顿许久后,这蛮族男人郑重道:“这就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