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如火灶般的乌云黑压压地罩在天顶。
寒冷与阴风相伴,死一般的寂静世界在起风后戛然而止,冰雪在风中夹杂着怪异的呼嚎声冲向远方——劳蒙枯坐在冰冷的石头墩子上,他朝火堆平整的摊开双手,再前前后后翻动双掌以保证热气能透过肌肤渗透到已被寒冷侵袭了的肌骨与血管里,连续赶了两天的路,他身子实在是疲惫得不像话,最近尽是些趁世乱从不知哪儿的犄角旮旯里涌出来的山贼和强盗,他挨得实在是有点儿烦了。
“暖一壶酒!”也不知谁嚷了一声。
那紧裹着油灰衣服的酒馆老板抬起屁股,从钉在墙壁上的旧木架子顶拽下几只酒袋,晃了晃,兀自鼓嘴又用舌头舔了下上槽牙,这才一步一挪、慢慢悠悠从柜台旁挤出来,走过来:“谁要酒?”
“我!大家都要!你先放火堆边儿,烤着!”
又有人叫了一声。
酒馆老板努了努嘴。
他晃动肥而臃肿的屁股,将馋了可能比他胡子还多的水、灌了可能比他头发还少的酒一袋袋挨着围住火堆的矮石板倾斜放定:“我这儿还有肉!有菜!新鲜的猪爪,香喷喷的牛肉煮土薯!”
“哈哈,先放着你那牛肉和土薯吧!”
劳蒙笑了起来,大家都笑出了声来。
拢在石头堆里的火仍静静燃烧着,木头被烧得噼啪作响,几支商队中的一些人已将薯类食物丢进了火坑。透过那颜色鲜艳、色调黯淡的火焰,劳蒙清楚看到了躲在火堆底下的自己之前扔进去的“三蹿高”。那是他的!等会儿谁他妈都别想悄悄拿走。
“说到今年这冬天……”
“唉,今年。”
“打仗的地方都在打仗,永远不可能停的。”劳蒙嗤笑一声,就他而言,近年来的战争似乎没什么好一直念叨的:“就算打破了天又能怎着?咱们把货物从东运到西,再从西运到东。只要还有人在,就不会有饿死的那天。”
“啧……没人说这个,讲的是——那帮子野蛮人。”
说话的是一个干瘦、蓄着短须,眼眶也稍有些凹陷的老头儿。
相比起其他人,他身上的衣服要更单薄些。真不知商队统一下发的棉衣叫这老玩意儿弄到哪儿玩了。
“野蛮人?呵,就是没撞在老子头上。真见着了,我看一个杀一个。”劳蒙恶狠狠的咬着牙。作为一个东方人,他对蛮族有着近乎天然的轻蔑与抵触情绪。
“你们走得短,外边儿发生了什么估计都不知道。”老头儿畏畏缩缩地缩在那儿,看着真叫人讨厌。
说话时,他的口水沾到了嘴唇附近的短须上,在火光的映照下,那白里掺黑的胡须竟熠熠地闪着光。
他驽声道:“这伙儿野蛮人,可和咱们知道的都不一样。他们好像是被利亚斯人放进来的,我听说,利亚斯王是…因为还想进攻维塔才这么干的,要不说这小王八还真是只畜生……”
“没错。”
“说得是啊,真是条畜生。”
“他妈估计也是个母狗。”
众人纷纷应和,近些年一直是那个利亚斯王在惹是生非。尽管他的所作所为让大家伙儿挣了不少钱,但一直以来在边境和边境地区瞧见的那些个战乱啊、乱兵啊、强盗啊、血啊,却实在没法让人对那位年轻气盛的国王产生好感。
老头儿眨了两下眼睛,他撇动有点儿歪的嘴唇,又轻吸了一口被火温润过的空气:
“结果,野蛮人一进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你们瞧,北边儿大“开场子”,大草地上边儿的蛮族,那骑得都是马。有时候你还没瞧见他们,只是听见声音,这帮子畜生就不知从哪儿过来了。又是杀人、又是放火,啧啧啧……”
“唉,苦的都是老百姓啊!”
“谁说不是啊。”
“上边儿的都自己寻快活,上回我去纽曼村,有个人跟我说这伙儿野蛮人好像就是他们领主故意放进来的。还和野蛮人说好了,抢到的东西不让他们独吞,而是和领主……五五分成?”
“诶?我听说的怎么是****?”
“管他咋回事,总之那帮傻鸟肯定都不干净。”
“唉……”
一时间,酒馆中游荡着阴郁的气氛。火苗底下压着的木柴仍间或噼啪作响,可每个人的脸上和眼中都蒙着了一层暗纱——窗子外的世界已经黑了下来,呼啸着的风在昏暗的半空中肆虐扭动着身躯,一道道掺着雪的风鞭子噼啪抽打在石头墙壁和绯绿色厚窗玻璃上。这会儿,劳蒙倒也被阴郁的气氛感染了,他轻缓叹了口气,又从矮石板旁捡起一只酒袋,再在拔掉上面的塞子后神情呆滞的用力灌下几口:“都别愁,冬天还是会过去的。”
“谁说不是,各地方的领主和市长换了一茬又一茬,咱们不是还在这儿吗?”
他一个关系要好的兄弟咧嘴大笑,男人向前探身,越过火堆也拎起一袋酒:“我爹,我爷爷,我祖爷爷,我祖祖爷爷都在干这行。等明年春暖花开了,再把我那好吃懒做的崽子带上,******我儿子也是行商!”
“你可少说两句吧!”劳蒙笑了:“你们家干这行要是真有天分,干嘛不多买几块地啊?”
“天分?屁!混口饭吃的营生,天南海北就这么走着,哪儿哪儿的妞、哪儿哪儿的酒——兄弟们,你们说,有比这更快活的嘛?”
一时间,阴郁之情一扫而尽。酒馆里充盈着欢快的笑声,酒也好、土薯也好,大家开始畅饮、畅吃,但这仍不算特别尽兴。虽说这酒馆也不算小,但该有的这儿却没****有——难得的欢乐时光,想找个妓女没处找,想听吟游诗人说一段骑士传奇也没地儿寻。要不说长冬、冬天,就是他妈晦气!
“老板!猪爪子,多来、多来!”
好在有人没按捺住。
劳蒙咧着嘴大声笑着,他机敏地将视线瞥来瞥去,总寻思着能不能从这帮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这儿套到什么新买卖的口风。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他那个哥们儿不是什么有天分的商人,他自己也不是,可人活在这世上总该多长点儿念想,一直畏畏缩缩不敢冒险、不想赚大钱的,活该当一辈子孬种!
毛皮、海产、布料、酒,甚至是香肠和肉制品。
有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去找野蛮人,从他们那儿用粮食和肉低价转一些好东西,再高价往南边的马斯塔玛卖…说起来,马斯塔玛那地方还真是去过一次就……
啧啧……
只可惜,那地方不是自己这种穷鬼能待的。
至少现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