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带我走。”
“……你救了我,我当然也得救你呀。”说着温馨话的同时,索索将身体紧贴住米妮的后背。
女孩的身体裹在厚实的棉服中,显得稍有些臃肿。然而,在黑暗中秉着一只火把的她,却又与骑士故事中那个为屠龙勇士厄尔曼提供过帮助的森林女巫像极了……
“……”
出山的路并不难走。索索在来时便已认真记下了比较突出的地形,例如刚进山时那尊好似杆子上顶着个魔球的孤山,又像是进山第三次左转时路口那株塌了一半的古树……
现在是深夜,他们走不了太快。
哪怕米妮还持着火把,也还是得小心前行。
和伍德那个稍有些笨的大块头不同——索索在杀人时,便已小心不使鲜血溅到身上。虽然做事时还是蹭上了一些,但因为刀子本来就动的少,蹭上血的地方也只是衣角或袖口,他只一折、一挽、再一掩,搭配上自己本来就不怎么注重穿衣打扮的外形……自然是轻易骗过了这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
“真没想到,你爸爸竟然想杀我们。”
“……其实,爸爸他也是好人啦。要不是村子里有些个穷鬼强逼,他绝对不会对外来的客人下手。”
“是啊,我猜也是……话说,这些天,我在你们这儿看了好多东西。”索索紧拥她在怀。
少女的体温与香气,令他颇为惬意,而周遭的刺骨寒冷与霜风,也令他保持了较为平缓的心神:“像是你,以及你,还有……你~~”
“……”米妮脸颊微微一红,她不由悄悄攥紧了手中的那被狂风不断折磨着的火把。
“只、只有我吗?”
“其实我说的是三个你。”索索更加抱紧了她的身子:“你的性格,你的灵魂,还有你的……”
如此说着,他笑了。
轻轻凑到米妮的耳畔,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将这姑娘逗弄得身子轻轻发颤。
“不过,现在离开倒是有点儿可惜了。还有一些事,我在这儿转了这么久也还是没猜出缘由。”见她的身子越来越放松,整个人也越来越往自己的怀里贴,索索小声诱问道:“你们这儿难道不养狗吗?这些天,我一直想看看这里的土狗长什么样。可外面却一条都没有——难道,你们这儿的人都把狗养在屋里吗?”
“咧——哪儿有在家里养狗的。”
虽说在索索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米妮却还是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山下面那个洞,你当时不是想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吗?”
“嗯……”
索索眨了眨眼睛。
他抱着米妮,眼睛盯着前面的路,心思则放在了她现在说的这件事上。
“冷的时候,我们就把牲畜养在里面。那里面是个特别大的热水洞,就是……就是有个口,一直咕嘟咕嘟冒着热水。还有,我们那儿还有好些个能把水汽变成水再淌过畜栏的东西,牛呀、马呀的拉了屎,直接就冲走了!”
说到这儿,米妮的表情略显得意:“正因为有那个,我们村子才这么富裕。”
“你说的冒热水……该不会是温泉吧?”
“温泉?”米妮一愣,她扭回头来,眸子谨慎而依恋地瞥向索索:“什么是温泉?”
“温泉啊……温泉就是,有热水、可以在里面泡澡却不用任何人烧水的东西。”索索也不知道自己的解释究竟对不对劲儿。
他有心向伍德求证,可是……那个自下山后便再不说一句话的男人,此刻的表情仍像是一块冻实了的坚冰。
“……”
见此情景,索索不由得微微撇嘴。
这也…怪不得他。
伍德老哥虽然有一个大块头,但毕竟还只是个活在温室里的花朵——他见识虽然很广,但在这方面的见地却实在是不如自己。
不用多想,索索便猜到他一定还沉浸在杀人的痛苦中难以解脱。
……唉。
这就是自己折磨自己了。
就像从前的索索一样——无论做了什么,首先怪罪的便是自己。也不管做过的事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但凡觉得搞砸了什么,便一定会折磨、加罪到本人头上——可是,有些事只要习惯了便会觉得没什么。那些村民,他们难道不是死有余辜吗?这帮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学那些强盗土匪,勾结起来尽想着搞什么杀人越货的买卖。说到底,今天这档子事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既然斗争的结果是他们死了,我们活着……既然没法不走到这一步,你为什么就不能看开点儿、继续尝试以平常心面对生活呢?
话虽如此,不过……他要是能一下子想通,索索反而会对这个人感到害怕。
从杀一个人会做噩梦好久到现在这步,自己已经付出了很多。现在,他没了家庭、没了恋人、没了未来、没了梦想——唯一的心愿只是在这世上好好活着,可即便是这份愿景也微弱得难以时刻维持。正因为绝望到了一定程度,他才会对一切看得很开——可伍德不一样,他还有自我、还有希望,说不定还有家庭、还有恋人……真好啊。
想到这儿,索索稍稍颔首、垂眸,他苦涩地笑了一下,却又在转瞬间重又往脸上挂上了和善的笑容。
“我还记得一件事。就是你们这儿有的地方有围栏,有的地方没有,晚上好像又不锁门——难道就不怕家里的东西被偷吗?”
算了。
罢了。
继续想这些,反而是在揭自己伤口上的伤疤。
与其纠结于此,倒不如在问过该问的事后,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我们这儿都是这样的!”
米妮扬起脸来:“我还奇怪哩,曼铎山那儿到处都锁门,你们外乡人更不用说,一个个都提防得不行不行的……呃,当然,没包括你。”
“这么说,你们自己就不相互提防着喽?”索索颇有些奇怪。
回想起那些尸体,他总觉着米妮的话很是古怪。
毕竟,倘若他们那儿的人真像她说的这么好,自己根本不必做出这种……
“那是自然。——村里面都是亲戚,就算是外面嫁过来的、入赘进来的、迁进来的,我们也对他们像待亲人一样。”
听得出来,米妮似乎对他们那儿的民风颇感自豪:“爸爸说,好些年前村子里就是这样的。我们这儿家家户户不关门,大家彼此扶持着、谁家没了米在村子里走上一圈米缸就满了!在这一点上别说是曼铎山,就连其他更往山里面去的村子都比不上我们!”
“……”索索陷入了短暂的缄默。
他低声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怕坏人?”
“坏人?那一定是蛮族喽。你也看到啦,我们那儿唯一需要看紧的地方就是上山的那条路——哪时有蛮族来了,我们全村老少一齐上阵!锄头啊、镰刀啊,我家则带上刀剑。你是我的兄弟,我是你的姐妹——至于自己人?我们哪需要防着哩?”
“……”她的话,反而令索索觉着自己像是个坏人。
不过……哪怕他们彼此相处间再融洽,这帮人意图谋害自己、夺取钱财的实事也还是摆在这儿,变不了的。
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
黑色与白色与黑白钩织的纯灰,将他眼中的世界染作了一片空明。
严酷之风,霜寒之涌……这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长冬,正以寒冷为基调,渐趋将周遭的世界渲染得愈发阴沉而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