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我在骂他的时候叫他老爹,尊敬他的时候叫他父亲。
街坊们一贯都对他很夸赞,大概是招呼老爹干什么事情他都会很麻利地帮别人搞定,同时也不爱收取回报,当然我家里开不了张的时候另当别论。别人也很乐于占他小便宜,无论多少,多多少少都是便宜嘛。
小时候,尚未明白事理的我以为人人都像故事中所说那般相亲相爱。介于此,我还厚着脸皮问过街坊领居,为什么不给我爸介绍介绍工作。当时我很心疼父亲早出晚归地操劳家务,也很疑惑为什么不去街坊领居的小店里做个帮工。那些街坊领居们谈到此事大多变得支支吾吾的,少数会像变脸似的不给我好颜色看,我哪时候不懂,回家询问也会被父亲用小半勺白糖给搪塞过去。
很久之后,我才晓得所谓的裙带关系,那些人家的小店早就被自己亲戚给占得满满当当的,连根苍蝇毛都插不进去。至于那他们爱贪图小便宜的习惯,我只能怪罪于贫穷,贫穷和困境往往不会产生良好的品行,反而会让人穷凶极恶。
也会人变得不像人,或者说更像人?
记忆的海洋中关于母亲的部分很少,如果不是后来从书中晓得男女之事的话,我恐怕会一辈子认为人是可以只靠父亲存在的。这也算不上错,毕竟我的父亲就是独自一人养大我们的,如果我忽略掉最初的生理原因的话。
父亲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沈老鸨的窑子里谋求生计,就是给客人烧点洗澡水,做两道热菜之类的活计。他每日晚上都会拎回来些凉透的菜,再给饥肠辘辘的我和妹妹热一热,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不少价格昂贵的小吃食给我们捎带回来。
我不太记得小时候别人对我和妹妹的绰号,我只记得别人家的小孩叫我们‘牛郎’的孩子。那时候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那语调中的恶意我两还是能捕捉出来,以至于妹妹整日在哭泣中红肿着眼睛,我则是在斗殴中整日红肿眼睛。
别人说父亲和那些在窑子中卖笑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这我一点都不服气,父亲在沈阿姨那里辛苦做事,沈阿姨手下的姐姐们对我和妹妹也很好。
父亲见我终日红着眼眶,但是他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我的琐事,直到某天几个大妈带着自家被揍得不行的孩子堵住我家门口。我和妹妹亲眼看着父亲一点点陪着笑脸,还拿出辛辛苦苦的血汗钱给他们赔什么药费,那一刻我心里堵得慌。
于是我骂了一句倒打一耙,当然这句话很小声,我也不怕被那几个目不识丁的大妈给听到,倒是让我父亲一愣神。
我第一次听见老爹骂人,他骂了句,“他妈的,好小子。”
之后我就去了学校读书,从牛郎的儿子变成小毒瘤。
后来,后来再听到老爹出口成脏就是在他死的前一周,他那时候给了我一巴掌,指着我鼻子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知道吗?活着他妈的没有任何意义。”
我就在这两个‘他妈的’之间一点点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