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里连城和王队喝过几顿酒。有时是连城回去，也偶有王队出差过来。王队喝酒分三个阶段，喝之前问连城最近有什么困难，喝了一会开始说自己对不住连城，再过一会儿就吹自己光辉历史，那是以为还和连城在一个队呢。连城的话不到王队的一半，“喝”“牛逼”“这些还提个球”，其它就是哈哈呼呼嘿嘿，他一惯如此。
有一次王队问，你那个侦探所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有会自动开的大铁门，还装个摄像头，底楼会客楼上睡觉，还有个美女助理什么的。连城说你以为我是福尔摩斯啊，就是福尔摩斯也是租的房子住。说完连城有点后悔，下意识地就从这个角度回应，老刑侦王队一定能分析出他境况不佳。果然那顿酒王队没再提这个话题，此后有事托上去，他也利索了许多。比如老同学林荟的这个委托，不然连城来不及在婚礼前把材料整理出来，婚礼一过，他可就收不着钱了。
中国不允许有私家侦探，所以这是个灰色行当，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搞个门面挂个大牌子。有一点王队没说错，连城是工作和住处合一的，在一处上世纪九十年代建造的密集型居民小区里，多层五楼，没电梯。三间房，一间睡觉，一间工作，一间会客。他不塞小广告，客源中一大部分是从前刑警这张网上的各路神仙推荐来的，剩下一些是口口相传。
门铃响了。连城估计是林荟，昨晚上电话预约过，来付清尾款的。其实可以网上划帐，但林荟要来，连城也不会拒绝。今天没别的预约，一早他特地把客厅收拾了一下。
这是那场婚礼嘎然而止后的第三周，在这两周中林荟要面对怎样的局面，连城想想都觉得可怕。绝大多数女人都不会选择中止婚礼的，但他把材料交给林荟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个结局。林荟和其它女人不一样。
拉开门，果然是林荟。
“怎么样，都结束了？”
“嗯，一堆麻烦，但算是解决了。”
林荟把驼色外套脱下来，却找不到挂的地方，连城接过来放在沙发的扶手上。
“你这里有点乱啊，对一个侦探来说，不应该把住的地方弄得井井有条吗？你是缺个女助理。”
“整理房间是女人的事，侦探怎么啦，侦探不是男人？再说你是没怎么看过侦探小说吧，那里头的男主角个个都这样，我算好的。缺个女人倒是真的。”
“你看侦探小说？那不都是小说家编的吗，有帮助？”
“那里头的男男女女比较极端，其实有时候没那么糟。”连城挥了挥手：“也说不定。你喝什么？”
“水就行。”
连城起身倒了杯水，回来看见林荟已经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茶几上。他捏了捏，挺厚实。
“多了。”
“就算是奖金好了。”
连城打量了林荟一眼。她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的疲惫一望可知。
他从信封里抽了一叠出来，大概接近一半的样子，推了回去。
“拿着吧，我看你这阵子，嘿。”
“我不缺钱。”林荟说。
连城立刻火了。
“操，我也不缺。”
林荟笑起来，说好的，下次有生意还找你啊，然后把钱收了回去。连城敲了敲桌几，说下次，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林荟又笑笑。
连城和林荟是小学加初中同学，同一个村子长大，打第一个照面时是几岁都不记得了，总之认识二十多年。高中没在一起上，但还能常遇见。高中毕业连城去读了警校，而林荟考上了重点院校读建筑设计，在村里这也算件事了。假期回乡时两个人见过几面，没断了联系，所以连城知道林荟毕业后留在了这里的一家设计公司。被警队开除以后，到省城闯生活，他还找林荟吃了顿饭，老同学碰碰头，没想到在饭桌上，林荟就给了他第一单委托。
“其实王逢喜这人真没什么。”连城说。王逢喜就是两周前没和他握上手的新郎。
“网友见面再去开房间，想想都恶心。还有去桑拿找鸡什么的，对你们男人来说，是不是出去嫖都是正常的？”
连城苦笑：“起码你们交往的时候他没干这些。比你前一个未婚夫好些，对不对。”
前一个未婚夫被他查出交通肇事撞死过人。
“我非得二选一？总之已经结束了。”
“但你不会每一次要结婚的时候，都让我调查一遍吧？”
“可以吗？男人都不牢靠。”
“那也不能这么讲。”
“反正，我得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一起过。”
“知根知底？”连城嘿嘿笑了两声。
“怎么样算知根知底，我做的这些调查，就算知根底了？远着呢。又或者像我们这样，打小就认识，算不算知根知底？”
“你这样的？”林荟瞧了他一眼。
连城觉得这一眼里似有一缕情愫，缠得他心头一搐。先前的话有歧义，却不是他的本意，想解释一下，又觉得没必要。说起来，过了小学最后一年暑假，关于男女他忽然就有了点意识，初中开学头一天林荟上台介绍自己的时候，还远没变得现在这么好看，但连城觉得这女孩子有一股子劲儿，能把他扇得啪啪直响的劲儿。王队说连城对人很敏感，和他外形一点儿都不一样，是块搞刑侦的料子。可连城一向明白他和林荟是两个世界的人，名校和警校，建筑设计师和被踢出警队的私家侦探……所以他是真没这个想法，仅仅想劝劝林荟而已。
“真要细想进去，像我们这样的，也未见得就算是知根知底，。我和你说，是人都有秘密，别想着追根究底，否则……”
“否则我一辈子结不了婚？”
“我看你不像是不明白这点的人。还是你根本不想结婚，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你和王逢喜是你妈给相的亲吧，好像前一个也是？”
林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得对。”
哪点对？连城在心里琢磨。
出门的时候连城送了送，他看着林荟把大衣披上，盘起的长发散了几缕发丝在耳畔，忽然嘿地一声说：“要不我们试试？”
林荟转回头看他，表情并不十分吃惊，也没有什么被打动的样子，好像听到的是另一句话。
“不过我们这么熟，脱了衣服要笑场的。”连城说。
林荟笑笑，说再见，下次有空吃饭。
“操。”关上门连城骂自己：“你个怂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