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王宫中,还没来得及歇歇脚,宫犹翎就赶紧让月无去给小煜子看诊,自己跑去罗浮宫中向太后请罪,虽然这次出宫是名正言顺的出去找神医,但是临走都没让太后知道此事,而且现在害得大表哥为了救曲陌伤了腿,大表哥大好少年,现在太后估计废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她回宫的消息,护都卫死士应该一早就传信回都内让太后知道,宫犹翎走进罗浮宫的时候,为了不惊动太后,她让宫仕噤声,走进去时,太后正坐在软卧上,面前放着一盘棋,棋盘上白子黑子各占了一半。
她小心翼翼走到太后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母后。”
太后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她一眼,挥袖道:“陛下坐吧。”
在太后的示意下,顺着她的示意走到软卧边,在她身边坐下,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卿娣沐紧接着示意她面前的棋盘道:“陛下陪哀家下一盘棋吧,哀家有许些日子没见过陛下了。”
可不是许些日子,已经一月有余没见过面了,宫犹翎不敢推辞,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在万家的时候,好歹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都学了,虽然不算精通,陪太后对弈还是可以的。
见她落了子,太后手中的白子也落下,宫犹翎再次拿起一颗黑子,思量着该怎么跟太后解释解释自己的行为,“母后……”
她的话刚一出口,卿娣沐抬手拦住她道:“对弈时不能一心多用,否则这盘棋,陛下还没有开始,便已经输了。”
宫犹翎不敢废话,赶紧低头去看棋局,这盘棋太后一人似乎已经下了很久了,现在白子明显占了弱势,怎么看这盘棋自己也赢定了,她执起黑子,落在棋盘上。
太后亦落子,落子之处与她所想一致,如此一来,不出十步,白子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了,不知道太后是何用意,她按照自己所想,将黑子落下。
接下来七步之中,太后落子之处都和她所想一致,眼看着这盘棋就要结束了,宫犹翎落下自己制胜的的一步棋,落子后舒了一口气,道:“母后,朕赢了。”
本以为卿娣沐会放下棋子认输,谁知她却落下了手中的棋子,“不到满盘皆输,陛下如何知道哀家输了?”
明明只是一步之遥,既然她不认输,宫犹翎落下最后一步棋,“母后,现在是朕赢了吧。”
谁知卿娣沐轻笑一声,手中拿着棋子却没有落下,而是将手放在一个白子上,道:“陛下由这里看起,陛下以为这盘棋还是哀家输了吗?”
那颗白子落的位置看起来是整个棋盘中最没用的的一颗,宫犹翎本以为卿娣沐自己与自己下棋,疏忽时落下的一颗白子,难道有什么妙用吗?
她心下正疑惑,卿娣沐在那颗白子旁落下一颗白子,她幡然醒悟,原来这盘棋果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黑子输,看似太后的每一步都是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其实恰恰相反,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太后的预料之中,而在自己认为太后必输无疑的时候,其实就是整个棋局翻盘的时候。
宫犹翎起身行礼,“母后心思缜密,朕自愧不如,是朕输了。”
卿娣沐挥袖示意,很快有宫仕进来将棋盘撤下去,卿娣沐从软塌上起身,走到不远处地桌案边坐下,斟了一杯茶水,宫犹翎自觉尾随过去,听卿娣沐道:”哀家听说陛下此次出宫一月有余是为了去找大宁边境的避世神医。”
这件事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太后没有因为大表哥之事对她问罪,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听了太后的问话,她慌忙颔首,解释道:“阿……朕知道华阳白屋的大皇子痴症已有二十年,先前他的贴身侍卫在政事殿前跪了一整日,求朕医治大皇子的痴症,大皇子生性善良,而且也算是朕名义上的哥哥,朕这么做,朝上之臣皆无异议。”
太后是不希望阿离的痴症被治好的,宫犹翎不同这些后宫之中的尔虞我诈,她只知道了,阿离单纯善良,而且“芙蓉糕”那么傻,自己总不能辜负他们,太后权利再大,也不能不讲道理,搬出朝上之臣来压她,起码让自己看起来更名正言顺。
卿娣沐似乎也没有要明着与她作对的意思,而是道:“陛下此举,举国上下皆知陛下是明君,哀家也无异议,不过……陛下带回的那位神医,现在何处?”
没有异议最好,那日为了张尹之忤逆了太后一回,现在她可没胆子再当着她的面和她唱反调了,她赶紧老实回答道:“在司千宫,小煜子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大皇子的痴症不急在一时,朕就先让他去看小煜子了。”
她刚说完就后悔了,应该先让月无去看大表哥才对,太后都这么问了,大表哥毕竟是她的侄儿。
不过听到她的回答,卿娣沐只是点点头,然后道:“哀家知道,不过,陛下也要知道,宫中御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一位所谓隐世神医未必医术高明到那里去,大皇子的痴症的,由娘胎中带出来,在宫中二十余年,并非没有让御医医治过,依哀家之见,这位神医也就不必为大皇子的痴症费神了。”
御医不是治不好,是不敢治。宫犹翎心道,看来这次是自己猜对了,真的是卿娣沐不想让他们医治好阿离的痴症,个中缘由恐怕也如自己所想,她打着哈哈应和,又道:“但是人都请回来,就让他给大皇子看看,上回朕无意间吓到大皇子,害得他溺水,宫中的活水湖、天莲池处处危险,若是不治好大皇子的痴症,难免那一次会发生意外,他毕竟是朕唯一的哥哥的,朕也不希望他出事,母后,你说呢?”
卿娣沐颔首,道:“陛下宅心仁厚,自是最好的,不过……既然陛下以为大皇子生性善良,若是医好了痴症,岂不是将他至于宫墙尔虞我诈之中?陛下若是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大可多派些人在身边跟着,糊涂一生,未必不是件好事,陛下又何必非要将他的痴症医好?”
总算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了,宫犹翎故作好奇道:“母后难道是不希望朕让神医医好大皇子的痴症吗?”
卿娣沐对于她的问题并没有回避,反倒大方回答,道:“没错,哀家不希望陛下医好他的痴症。”
“为什么?”宫犹翎脱口而出,还好及时收住,才没有将难道你还怕他谋权篡位的话说出口。
卿娣沐解释道:“大皇子幼时若是便医好了痴症便也罢了,可现在大皇子已过了及冠之年,荒度二十年之久,如今再医好了痴症,他与患痴症也无异,向来若是恢复了,只怕也只是更痛苦,倒不如从未恢复过,反倒来的自在。”
太后这么说,倒是句句在理,宫犹翎想了想,道:“如母后之言,神医能否当真医好大皇子尚且别论,就先让神医看看,若是医不好便罢了,若是神医有能力,大可问问大皇子的意思,他是想一辈子做个孩子,还是想如常人一般。”
卿娣沐沉默了片刻,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轻抿一口,道:“也好,就按陛下之言罢,大皇子痴症不急在一时,赟儿回都内已经有些日子了,御医回报,赟儿的腿上尚未恢复,还是先让所谓神医去医治赟儿,陛下意下如何?”
宫犹翎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大表哥姓卿名赟字云溪,太后口中的赟儿就是指大表哥,她也是这么想的,她道:“母后与朕想的一样,大表哥的腿伤要紧,等神医看过小煜子之后,朕就让他去相侯府看看大表哥。”
卿娣沐颔首,“嗯,再去为赟儿看诊之前,陛下可否让哀家单独见见这位神医?”
她这么一说,宫犹翎便警觉起来,换作几个月前的她,肯定是一口应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知道太后不想让阿离病好,要是让太后单独见了月无,想必月无也会被威胁不准治好阿离的痴症。
她思忖着如何拒绝,卿娣沐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怎么?陛下不放心哀家吗?哀家不过是想试试神医的医术,陛下若是不放心,大可在旁边看着。”
这可是自己的亲娘,自己怎么能说不放心?她赶紧摆手,连声道:“不不不,朕没有不放心,那等神医歇下,朕便让人带他来见过母后。”
听到她的回答,卿娣沐神色和缓,颔首道:“嗯,多谢陛下恩准。”
明明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亲娘,宫犹翎却不自在极了,打着哈哈应和过去,道:“那那那……那朕就先不打扰母后,朕先回去看看小煜子如何了。”
她说着起身,卿娣沐亦起身道:“恭送陛下。”
从罗浮宫中出来,宫犹翎揩了一把汗,回都内之后就先让张尹之会太傅府了,她走出罗浮宫,准备回司千宫去,看看小煜子情况如何,快到光华门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她在落花荡中时想起的人。
那人也看见了她,走到她面前,对她行礼,好像两人昨日还见过面似的,丝毫没有生分,也没问她是何时回来的,“参见陛下。”
以前从未在光华门附近见过叶悲秋,她还以为他只会在御花园附近走动,在此见到他还有些诧异,她愣了一会儿才道:“免礼,你今日怎么到这儿来了?过了光华门可就不是内宫了。”
叶悲秋目光微漾,侧首看向光华门,又看看她,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道:“陛下赎罪,陛下给了臣这个,臣以为,臣能在宫中随意走动。”
“不不不!”他误解自己的意思了,宫犹翎赶紧道:“我不是不许你随意走动,只是先前你只在御花园附近,我还以为你不会到这里来,你是要来找我吗?”
叶悲秋微微颔首,又微微摇头,轻声道:“臣不是为了找陛下,臣听说陛下带回一人,是大宁边境隐世神医,臣有些好奇,想过来看看。”
原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对凡事都没有兴趣,没想到他也会有想看热闹的时候,宫犹翎一副恍然大悟状,道:“哦~你想见见他呀,那就跟我一起来吧,为了找他可是不容,他住在大宁最南极一个山岭中的山谷里,山谷的名字的名字叫落花荡,对了,他的名字唤作月无。”
叶悲秋跟着她一起走过光华门,重复了一遍山谷的名字:“落花荡?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位神医必是遗世独立的吧。”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句话,月无也说过一遍,宫犹翎回忆了一遍月无的模样,听不见旁人说话就算了,说话的声音还震耳欲聋,这样的人……她想着笑出声,“遗世独立,你才配得上这个词,至于那位神医……”她朝叶悲秋眨眨眼道,“等你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叶悲秋勾唇浅笑,“嗯,多谢陛下。”
宫犹翎以为他是在谢自己带他来见月无,反问道:“谢什么?我把你关在这宫里,不过带你见个人罢了,不用如此多礼。”
叶悲秋也没有解释,只是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意,微微颔首。
宫犹翎又道:“对了,你以后见了我,就不用行礼了,我每回看你行礼,都怕你摔着,你身边又不带人,要是摔坏了可怎么办?”
花枝美人脆如花枝,他的身子骨看着好似只手便能折断似的,宫犹翎和他在一块都不敢靠他太近,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磕着碰着他。
她这么说,叶悲秋却没有领旨谢恩,唇角的笑意微微收敛,垂下眼帘,低声吐出一句话,“臣没有这么弱。”
毕竟是个男子,定是不喜欢旁人以为自己弱的,宫犹翎想好措辞道:“我知道你不弱,不过,行礼以后就免了,就当是我给你的特权可好?”
这一回他没有推脱,颔首应声,“多谢陛下。”
方才自己的话,大概是惹得花枝美人不高兴了,谢恩的时候都没见他再笑,宫犹翎没话找话,“啊,前面就到司千宫了,你还没来过司千宫吧,神医在里边给小煜子看诊,我带你进去认识认识他。”
叶悲秋似乎明白她是在哄他高兴,微微仰首,浅笑者吐出一个字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