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娣沐到底在宫中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有些诧异,却没有表露出来,只能挥手示意他起身,身边候着的宫仕上前将人扶起,月无起身,掏了掏没有从袖袋中找到他的纸笔,想起自己方才将纸笔给了一位美人,便作罢道:“草民失聪多年,不知母后宫中可有纸笔,请母后将说的话都写下来。”
“失聪?”卿娣沐怀疑地吐出两个字来,将目光移到送月无来的小煜子身上,嗤笑一声,道:“神医失聪难道就不会为自己诊治吗?既然连自己的都医不好,还是神医?”
月无看着太后开了口却不知道太后再说些什么,看了一眼小煜子,小煜子满脸为难,唯唯诺诺地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太后的话,只好颔首不语,也月无虽失聪,却不傻,想想也能猜到太后说了什么,加之太后此时轻蔑的神情,他上前一步,再行礼。
“有句话说得好,医者仁心,一世救人,唯一救不了的,便是自己,华佗尚且不能行步,草民失聪并非草民本愿,但母后也不能因为草民失聪就看轻草民,草民不知母后方才说了什么,倘若误解了母后,还望母后见谅!”
月无抬眼盯着她,眼中没有丝毫退缩胆怯,这大概就是宫外人的大胆,还是这个所谓的神医以为自己不敢惩罚他吗?卿娣沐挥袖对候在一边的人道:“你们先出去吧,哀家要和神医好好聊聊。”
宫仕纷纷领命出了正殿,小煜子还颔首候在一边,卿娣沐轻咳一声道:“小煜子,陛下刚回来,你还不回陛下身边伺候?”
太后都点自己的名了,小煜子吓得直接跪下去,连忙道:“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回去伺候陛下,奴才告退!”
说完跌跌撞撞的跑出罗浮宫,卿娣沐身边贴身宫仕拿来纸笔放在她面前,她开门见山道:“神医可知道,哀家这次单独见神医,有何用意?”
宫仕将太后的话写在纸上,拿给月无看,月无看了一眼纸上的字,作揖道:“草民不知,母后不必称草民神医,草民叫月无,母后唤草民的名字就好。”
太后冷哼一声,继续道:“月无?哼,你既然都能猜出哀家说了什么,难道就猜不出哀家见你的用意吗?”
月无看了宫仕递过来的纸上写的东西后,沉默片刻,正色道:“草民不懂母后的哑谜,不妨直说吧,时辰不早了,草民不敢耽搁母后用晚膳。”
不想废话吗?卿娣沐冷哼一声,你不想与哀家废话,哀家更不想与你废话,她道:“陛下登基不足周年,前朝之事都经由卿家之手,后宫以哀家为尊,大宁国威,谁来离,想必你也清楚不过。”
宫仕将太后的话写到纸上,月无颔首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大宁国威自然由陛下来立,草民明白!”
揣着明白装糊涂,卿娣沐冷哼一声,“哀家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哀家就一句话,你给哀家记住,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但是与皇室有关的,该是如何,便是就是如何,大皇子的痴症,宫中御医医不好,你一个失聪多年的所谓‘神医’更没有本事医好,你可明白了?”
原来太后找自己来的目的就是不想让自己医好大皇子的痴症,难怪落花荡中这么多年的规矩中,有一条是皇室中人不救,救得不好说不定就是自己掉脑袋的大事,太后底气十足,这位女帝陛下丝毫一国之君的气势都没有,若是自己不乖乖听话,恐怕在这皇宫之中,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他思前想后,作揖颔首道:“草民不是什么神医,草民只是江湖一位郎中罢了,混进宫中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如今做了陛下的相公,母后就是草民的父母,父母之命,孩儿必当遵从!”
本以为这样一个人难以驯服,没想到随意两句话,便能让他乖乖听话,卿娣沐冷哼一声,以为骗得了陛下就能实现你的野心吗?和哀家斗,你宫犹离还嫩了点!“你明白就好,时辰的确不早了,让人将晚膳送来,神医就在罗浮宫中与哀家一同用晚膳吧!”
“草民恭敬不如从命!”
御膳房每日的晚膳都是一样的,不过今晚一同用晚膳的人不同,宫犹翎的感受也不同,花枝美人不愧是美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就连吃东西的样子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宫犹翎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直到他碗中都堆不下了,才作罢,放下银箸撑着脑袋看他吃。
叶悲秋见陛下放下了碗筷,自己也放下了碗筷,浅笑问道:“陛下为何不吃?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宫犹翎摆摆手,收回自己露骨的目光,道:“御膳房的饭菜都是最好的,不过每日都吃一样的,的确有些腻,花枝美人秀色可餐,我看着你吃就好。”
天下哪有这样的女子,能将这样的话从口中说出来,除了陛下,绝无仅有,叶悲秋不知该作何反应,在淮州南风楼中做曲舞公子时,他最擅长的便是讨人欢心,也正是因为如此,淮州州府才会为他赎身,让他进宫,来讨女帝陛下欢心,只是这个陛下,就算他想讨她欢心,却也不知该怎么做。
民间公主,既不同于那些达官贵人,也不同于在宫中长大的皇室中人,虽然只是几次相见,说过几句话,他却觉得,她不是他能轻易接近的,他与她曾所遇的每一个人都不同。
见花枝美人不说话,还收敛了唇角的笑意,宫犹翎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毕竟花枝美人还是个男子,自己说的话跟膏粱子弟有什么区别?才知道他的身份,便说出这样戏谑的话,花枝美人是生气了吧!
她赶紧拿起碗筷低头扒饭,冷静冷静道:“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叶悲秋回过神来,微怔,道:“陛下误会了,臣怎么会对陛下生气,陛下用膳吧。”
她这样的人,本不用进到这皇宫中来,受尽官场尔虞我诈,看遍天下世态炎凉,叶悲秋夹起碗中宫犹翎为他夹得菜,送进口中,宫犹翎也赶紧往自己口中送饭菜,自己是陛下,花枝美人是檀郎,就算是真生气,他也不会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可他方才的样子分明就是生气了的。
宫犹翎还没想出解决这尴尬的办法,小煜子就闯进了殿中,哆哆嗦嗦地跪在宫犹翎身边,“陛陛陛下,奴才、奴才……”
宫犹翎放下碗筷去将人扶起来,“你结巴什么?太后吓唬你了?你才刚醒,太后怎么能欺负你呢?有什么话慢慢说,别着急。我可说过了,你是朕的人,你有朕给你的免死金牌,别怕!”
叶悲秋也放下碗筷看着小煜子,陛下心地善良,身边的每一个人,她都在用尽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他们,就连一个小小宫仕,都如此心疼。
小煜子被她搀扶起身,撇撇嘴道:“陛下您忘了?免死金牌在宣州的时候就已经收回了,而且,奴才就算有免死金牌也不敢不听太后的话,奴才只是个小奴才,要是太后先斩后奏,奴才可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免死金牌收回的事,宫犹翎是真的忘了,她摆摆手道:“你要免死金牌,朕再给你一块就是了,还有,你原来可是太后的人,太后怎么会舍得杀你呢?朕都不舍得杀你,再说了,免死金牌在手,太后不敢动你的!你还不相信朕吗?”
她信誓旦旦地承诺,小煜子连连点头,“嗯!奴才相信陛下,奴才不怕太后,奴才有陛下撑腰!”
这还差不多,宫犹翎拍拍他的肩膀,坐下道:“好了,慢慢说吧,太后方才怎么吓唬你了?”
小煜子拍了拍脑门,苦笑道:“太后没有吓唬奴才,太后只是让奴才回来好好伺候陛下。”
听到他的回答,宫犹翎抬手揪住他的耳朵,道:“那还把你吓成这样!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月无呢?”
小煜子双手隔空护着自己的耳朵,也不敢拿自己的手去碰陛下的手,慌忙道:“太后将神医一人留下,奴才是为了回来通报陛下,才才才……”
“才才才!”宫犹翎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结巴什么!才什么你倒是说呀!”
叶悲秋轻笑出声,宫犹翎这才想起来花枝美人还在,赶紧松开被拧地痛呼的小煜子,轻咳一声,“咳咳……太后还能吃了他不成,留下就留下吧,你昏迷了这么多天,一定饿了吧,你先用晚膳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小煜子被陛下的话感动的两眼泪汪汪,“嗯……那、那奴才先下去了。”陛下不说他还不知道,这会儿才感觉到是真的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他说完正准备出去,又被唤住。
“御膳房准备了这么多饭菜,来人,添一副碗筷,一起吃吧,这么长时间没见朕,你就没什么想跟朕好好解释解释的?”宫犹翎话音刚落,外边候着的宫仕已经送进来一副碗筷。
她拍拍桌子,示意小煜子坐下,小煜子看看悲秋主子,又看看陛下,一个浅笑颔首,一个意味深长,还在拍桌子,小煜子不敢怠慢,赶紧坐下,抱起碗筷,委屈道:“陛下,奴才昏迷了这么久,奴才都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陛下要奴才解释什么?”
宫犹翎顾了小煜子又忘了花枝美人,夹了菜送进他碗中,盯着他,眼中闪着诡异的光,道:“你是怎么中迷香的?我让你去探查一番,你怎么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小煜子一听更委屈了,撇撇嘴道:“都怪奴才笨!”
宫犹翎轻哼道:“对,都怪你个蠢奴才,要不是你出事,我会让大表哥吗?大表哥也不会为了救曲陌伤了腿,还有,要不是因为你带着曲陌出去,曲陌就不会被人掳走,你跟着我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蠢?”
小煜子缩缩脖子,咽了咽口水,不知该怎么回答,宫犹翎拍拍桌子,道:“朕让你好好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那日的事……
小煜子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陛下,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进了州府府,然后找了那些人关押曲公子的地方去,就在我准备带着曲公子离开的时候,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说到这儿,他一撇眉毛,苦着脸,道:“奴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多亏陛下保佑奴才,奴才才得以脱险……”
宫犹翎抬手拍在他脸上,“打住!你吉人自有天相,每回以为见不到朕,不还都好好地回到朕身边?再说了,朕又不是菩萨,怎么保佑你?少废话,好好说!”
小煜子收住煽情,赶紧继续解释道:“拦下奴才的人,就是那日说喜欢曲公子画的那位公子。”
“徐为青藤?”宫犹翎抢着道,小煜子点点头,“他说他要杀了奴才,曲公子就挡在奴才面前。”说到此处,小煜子皱皱眉头道:“对了掳走曲公子的人,应该是熟识曲公子的人,那个徐青藤说,如果不是他的主子喜欢曲公子,曲公子早就没命了,陛下以为会是什么人所为?”
“喜欢曲陌?”宫犹翎若有所思,这样一来,事情似乎比想象中的还复杂,州府是秦相卿之子,曲陌是曲相卿的小儿,州府绝对不会喜欢曲陌,也不想是喜欢曲陌的画的人,那究竟是谁呢?“除了曲相卿,喜欢曲陌的,应该就只有尹之哥哥了吧,尹之哥哥肯定不会做这件事,难不成还是曲相卿自己派人去掳走了他不成?”
小煜子摇摇头,宫犹翎想不通,却听叶悲秋开口道:“臣听闻曲小公子十四名扬天下,是因为当时白云楼大赛,他赢得头牌姑娘,还许诺及冠之后娶其为妻,陛下先前处理艾家小爷之事,便是由那位姑娘出面才成,会不会那人所说的‘喜欢’,是男女之情?”
宫犹翎恍然大悟,“你是说是病儿,病儿喜欢曲陌,倒是有可能,可病儿怎么会串通州府?她只是弱女子。”
叶悲秋又道:“陛下尚且能称帝,女子未必不成器。”
话虽如此没错,宫犹翎将目光投向小煜子,小煜子一拍额头,“对了陛下,当时徐青藤说出这句话,曲公子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卿公子!”
“大表哥?”宫犹翎更糊涂了,“什么意思?”
小煜子解释道:“曲公子问是不是卿公子,难道说卿公子喜欢曲公子吗?而且曲公子都没有想到张公子,奴才当时也有些纳闷,不过奴才当时都慌了神,也没空去想曲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迷雾重重,宫犹翎皱起眉头,沉默两人片刻道:“算了,明日先问问曲陌,先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