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尹之一回到太傅府就进了书房,祖父现在不在都内,自从做了御前执笔之后,祖父就对自己很是放心,朝堂之上的事,他懂得不少,这件事牵扯到了父亲就让他心烦意乱,陛下总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同样让他六神无主,为官难呐!
他坐在书案前,不管是陛下说的话,还是今日三部执事之事,他都丝毫没有头绪,不知该如何处理,他摇头轻叹,盯着书案上的笔墨发愣。
“……尹之,尹之!”曲陌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他猛地反应过来,“子玉……你何时进来的?”
曲陌上下打量他两眼,“尹之你在想什么呢?从你进府门我就一直跟在你身边,难道是官场上又出了什么事吗?”
张尹之张了张口,正欲说出,想起面前的人是曲陌,只是轻叹一声,摇摇头道:“无事,你就别问这么多了,我有正事要忙,你到别处去玩。”
曲陌撇撇嘴,又是如此,他一言不发甩袖扭头出了书房,张尹之不搭理他,他就只能去找卿云溪了,他们现在都是御前的人,卿云溪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卿云溪也在书房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蹑手蹑脚地进去,卿云溪居然盯着书案,都没有发觉,直到他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卿云溪抬起头来,见是他,目露讶异,“子玉?”他说着起身绕过玉案走到他身边,将人引到桌边去坐下,“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他坐在桌边撑着脑袋笑眯眯地道:“云溪,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事?”
卿云溪微怔,料想他来找自己定是有事的,“子玉何不问问张公子?张公子与我都是御前的人,难道是张公子不说,你才想起来找我?”
他的质问,曲陌没法反驳,本来争口舌之快就争不过卿云溪,他眨眨眼,摆出一副单纯无辜的模样,笃定了卿云溪见到他这幅神情就会好好答他话,他虽不学无术,小聪明却有的是,果然,看到他的小眼神,卿云溪就认了输。
他摇摇头,斟了一杯茶水递给他,轻叹一声,道:“今日吏部、刑部、工部三部执事在朝堂上弹劾南宫将军,陛下与我们都知道开罪南宫将军是无中生有,陛下已经召了江大人与夏大人进宫调查此事,我告退时,陛下将张公子单独留下,不知说了什么,怎么?张公子烦心,子玉你不忍了?”
曲陌双手捧着茶盏,点点头又摇摇头,“尹之不肯跟我说,可我想知道,所以才来问你,有人弹劾南宫将军,尹之烦心什么?”
卿云溪嗤笑一声,“我现在明白张公子为何不肯同你说了,你还是别问了,这些事你想不明白,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你只需知道张公子是御前执笔,需为陛下分忧,凡是朝堂之事都是他要烦心之事。”
曲陌闻言,慢慢将手中茶盏放下,先前尹之说让他回曲家,留在他的身边帮不了他的忙,只能给他惹麻烦,那时候虽是在激将他,现在听卿云溪这么说,其实尹之心下也未尝不是这么想的。
见他耷拉下脑袋,卿云溪又开口哄道:“你是遗世独立的翩翩佳公子,张公子不想你涉足官场,曲伯伯也不想你涉足,我更是不能让你涉足,所以日后若是张公子不告诉你的话,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些事本就与你无关,何必将你牵扯进来呢?”
曲陌迟疑了片刻,抬起脑袋盯了他一会儿,颔首道:“嗯,我明白了,云溪你还有事要忙吧,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说着起身往书房门外走,不是尹之变了,只是自己一成不变,尹之要进官场,他难道就真的要做一辈子曲家的小公子吗?尹之不能整天陪着自己,听自己撒娇说话,陪自己嬉闹四下,自己是不是也该学些什么,至少真到了尹之有难的一日,自己不至于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他。
卿云溪见他兴致低落,尾随他出了书房,道:“我无事要忙,今日新官上任,原本是要与同僚恭贺,不过今早朝上出了弹劾一事,想必不会有人在这时候来恭贺上车之喜,子玉若是无事便陪我玩玩可好?”
曲陌没注意到卿云溪跟着自己出了来,听到开口,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反问,“玩什么?”
他是这样想的,与其自己在这瞎捉摸尹之的心思,还不如和卿云溪一块放纵大好时光,所以当卿云溪说,你随我来的时候,曲陌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后头,一块出了卿府。
卿云溪让人备了马车,一路到了紫云龙阁,这里是宁国最大的戏楼,紫云龙阁西出百十来步便是柏枝西巷,大约是因着如此缘由,梅郎自小爱上了戏文,这地方曲陌是没什么机会来的,尹之不喜欢戏文,也不会带他来这里,还说什么戏子薄情,少接触的好,他虽听不明白,尹之的话,他向来都是乖乖顺应的。
紫云龙阁怕是有白云楼的三倍大,里边的名角也是最多,做戏子的,若是能在这里边登一会台,那就此生无憾,那日在登高晒秋时见到的姬公子,就是紫云龙阁中最多的角。
他先下了马车,在楼前站定,卿云溪从后边跟上来,问:“子玉可喜欢这里?想必是不常来的吧,可想进去听听戏文吗?”
曲陌连连点头,他对戏文并不感兴趣,不过却对唱戏人的妆容感兴趣,能画出那样妆容的人,在他看来,都是懂画之人,他连连点头,“嗯,不过,今日我与你来这里的事,你可千万别叫尹之知道。”
卿云溪颔首,引着他往楼中走,楼前候着的人都知道来人是他,叫声卿公子,恭恭敬敬地请人进去,他戏谑道:“子玉为何如此怕张公子?”
曲陌闻言赶紧反驳,“我不是怕尹之,只是尹之向来不喜戏文,我不过是不想听他说教,尹之说教起来,可不比你逊色唔……”他口无遮拦的说完,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尴尬地笑笑,“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
“子玉此言诧异,对你,我可从未说教过,你如何以为,说教起来,张公子与我不会逊色?”他带他走在回廊上,回廊上人人来往鲜少,“论能言善辩,张公子或许是与我平分秋色,但论起对你说教,我可是一分都不敢多说,我不是张公子,若是说多了你不爱听的,你不肯再来见我,可如何是好?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我是万万不会做的。”
“这……”曲陌不知该怎么去答他的话,将目光投向了回廊中央的院落,紫云龙阁宫犹翎三方戏楼,时时都有三出戏曲同时登台,这会儿走在回廊上就已经听到了从三面传来的戏文声,他正好转了话题,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嗯?”卿云溪没听明白,还以为他问自己说这话是唱的哪一出,将他侧耳去听,才明白过来,答道:“你问这戏文?北楼似是《雨花庵》,南楼唱的是《牡丹亭》,西楼的听不出,子玉感兴趣?”
他并不十分感兴趣,不过这《雨花庵》与《牡丹亭》的戏容他都见过,西楼的戏文,卿云溪都听不出,他倒想去看看,他道:“那我们就到西楼去看看吧。”
“好。”本就是为了哄他高兴,才带他来这里的,卿云溪自然是什么都顺着他的意,和他一道上了西楼的旋梯,楼阶之顶有许些人,都是先前见过的世家公子,那些人见到卿云溪上来,纷纷围了上来。
“卿公子今日怎么有雅兴来紫云龙阁听戏?”
“好些日子没见到卿公子,今年重阳错过了登高晒秋的日子,在下……”
“卿公子如今封了国师,这官位先前并无,听闻是陛下亲自召公子进宫,官位都是公子自己选的,说是一品之上无空职,公子的官位必高于二品,所谓无品之官,实为官场之首啊!”
“……我等恭贺卿公子上车之喜。”
“……卿公子……”
不过上来片刻,便被这些人围在中间吵得头都痛了,曲陌真后悔自己当时竟答应和他一道出行,他又不是不知道,同卿云溪在一道,但凡是遇到世家公子必是一番奉承,好在卿云溪口齿伶俐,三两句话便将这些公子全都哄得回到自己的位上坐下,他也带着他找了位置坐下。
戏台上的人看着有几分面熟,曲陌正欲开口去问,卿云溪就已经先他一步答道:“台上的伶人是姬公子,前日重阳登高,你见过的。”
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了,他对那位姬公子有些印象,是因为陛下看似与他不对付,姬公子才不出众,貌不惊人,也不知是怎么做上紫云龙轩的名角的。虽有过节,但他还是打心眼觉得,梅郎不论气质相貌,才学内覆,都高过姬公子许多,只是可惜梅郎不登台,否则哪里会有姬公子成角的份?
他听了一段,听出了戏文,“这是《梅王殿》?”
卿云溪并未听过这段戏,听到曲陌说出了戏名,好奇道:“子玉怎会知道这段戏?”
“我先前听过一段,似乎还是幼时随父亲进宫时听到的,听着有些像,梅王殿说的是王子之事,方才听到有一句‘弄智子掩目哄天龙,二十年一度乱朝纲”说的就是梅王反叛之事,《梅王殿》中的最后一段,梅王之心昭揭,天子震怒,开牢狱,释将士,王城之下,血溅金刀,梅王妃替夫受过,凌迟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