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原来以为荷华睡醒之后会大哭大闹,但直至快三更也未传来她哭闹的消息。嬴政阅完今日士大夫们所上竹简之后,疲倦的捏着眉心便看到门外烛火投影处有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身影,他试探地叫了一声:“荷华。”那个影子才移动,只着单衣的荷华抱着描金漆球走来,满眼泪水看着君父。嬴政招手:“荷华,到君父这来。”她跑过来时嬴政才发现她连罗袜也未穿,白嫩的脚丫上沾满了泥土,他抱着荷华闻声问道:“怎么光着脚来找君父?”
“我怕。”她钻到嬴政怀中说:“我一闭上眼就看到母亲满身鲜血。”
嬴政安慰她道:“君父在,你莫怕。”
正说着扶苏却从门外奔来,用轻软发带束起的长发也凌乱不堪,他竟也是赤足,因为奔跑剧烈面色涨红。看到荷华,他先是一愣,随即握着幼妹的手臂仔细打量她:“你要吓死哥哥吗!”
他睡得迷迷糊糊时,便听到门外乱成了一团,荷华的乳母跑进来跪在他榻边泣不成声,他半响才从乳母断断续续的话中听出“长公主失踪”这五个字,当即掀被起身,鞋袜也顾不上穿,他不敢相信如果失去了荷华他该怎样。也许他只是溜出去玩了,扶苏这样安慰自己。然而他遍寻不到妹妹身影,身边人手有限,他只能去找君父,却看到荷华毫发无损的在君父这,扶苏特想抓着她打一顿屁股,但所有的愤怒和害怕都化作了一个拥抱,他紧紧抱着幼妹,说道:“以后去哪里都要告诉哥哥一声。”
荷华只傻傻的点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惹出了多大的事。扶苏将事情始末复述给嬴政听,因想荷华是因郑姬的死才如此,嬴政并未苛责荷华。
扶苏准备抱荷华回宫,嬴政却说:“快四更天了,今晚你们两个就歇在这里。”
荷华听到很是高兴,迅速蹦到了王榻上。但扶苏晓得这张王榻的尊贵与无尚,迟迟不肯睡。嬴政只说:“榻便是用来歇息的,若不睡人,还不如直接劈了当柴用。”
“儿臣先带妹妹濯足。”他有些窘迫的看着自己与荷华脏兮兮的脚丫,嬴政命人端来热汤,荷华坐在榻沿伸长了腿还是够不到盆中,扶苏伸手要抱她,被她躲了过去。嬴政把荷华抱起让她站在水盆中亲自为她洗脚。
扶苏大惊:“君父,还是儿臣来吧。”
“不必,你也快些伸脚,君父帮你洗完了好早些休息。”
水盆略小,一小一大两双脚放在一起有些挤,荷华故意躲着君父的手,脚踩在扶苏脚背上,嬴政朝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还不乖乖的!”她立即乖巧的让君父为自己濯足。
扶苏睡于里侧,荷华睡在中央,嬴政侧身凝视着这双儿女说:“快些睡吧。”扶苏早已瞌睡不止,闻言闭上了双眼。荷华却瞪大眼睛毫不避讳的直视君父,与君父展开了对话。
“君父唱歌哄我入睡吧。”
嬴政皱眉故作烦恼:“可君父不会唱歌。”
“那该如何是好。”荷华枕着君父的手臂,眼珠一转一个绝妙的电子生出:“我唱歌哄君父入睡如何?”
嬴政倒是好奇:“你会唱什么?”
“君父你且听。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她的声音还是清脆的童音,因处在换牙期门牙缺了一处,唱歌时有些漏风,故而听起来很是可爱。
这首《天保》他听过很多人唱颂,却只有女儿唱的这么深入他心。不过嬴政存心逗她:“豁牙唱歌漏风,难听极了。”
荷华反驳道:“君父的豁牙才漏风!我不与君父说话了!”她转身背对嬴政睡去,嬴政低沉一笑,将锦被展开盖在儿女身上,盖着在他心中堪比江山的儿女。
荷华却伸出小手反握着嬴政的手,极其认真的说:“君父,你要是再说我豁牙,我就生气了,你不给我道歉,我就永远都不原谅你。”
嬴政觉得女儿此刻认真的模样特别好笑,回答道:“可君父是国君,怎么可以低三下四的向你道歉呢。若传到儒家那群老头子耳中,定是要笑话咱们秦国的。”
“也对哦。”她与君父一样,也是最为讨厌那些满口“子曰,非也”的腐儒。“那以后我要是生气了,君父你就遣退所有人,像今天这样给我洗脚,我就知道是君父给我道歉啦。”
“可君父嫌弃你脚臭。”他成功激怒了荷华,她转身瞪大眼睛与嬴政理论:“我是你女儿,你是我爹爹,只有我嫌弃爹爹脚臭,哪有爹爹嫌弃女儿的道理!”
他其实很喜欢荷华忘记尊称喊自己“爹爹”。这样才会有片刻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孤独地坐拥着如画江山。
“好,日后爹爹想求得你的原谅就给你洗臭脚。”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荷华才肯闭上眼睛睡觉。
他希望日后的漫漫岁月中都不用给小丫头洗臭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