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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黑风高的晚上

在成为圣婴之后,日子渐渐回归平淡。一转眼波波尔已经八岁了。

他无论学什么学的都是极快,父亲便多了几分喜欢,心中不由想:这孩子如此聪明,应当在小时候多教他些本事才好。他是猎人,便开始传授波波尔一些打猎的技巧。

父亲先削了一柄木剑,开始教波波尔舞剑,波波尔天资聪颖,很快就能舞得虎虎生威。父亲便又做了个弹弓,给波波尔玩耍。待得波波尔力大劲足之后,便开始传授给波波尔兵刃功夫和射箭。

波波尔虽然年小力弱,但学得却是极为认真,有模有样,父亲看了波波尔在小院中英姿飒爽的舞剑身影,不由脸上浮上灿烂的笑容来。

波波尔因为背上有一个胎记,殷红的颜色大块的形状,所以经常被人嘲笑,甚至有的调皮顽童还曾经扒开波波尔的衣服,取笑波波尔。但自从波波尔开始习武之后,力气大了,动作也敏捷了许多,每每和顽童打架,总能获胜,渐渐地就再也没有人敢取笑他了。

很快又是两年过去了,转眼间波波尔已经十岁。他偶然间遇到了大祭司卡斯特,为卡斯特所赏识,收为弟子。

此后每日上午卡斯特唤波波尔过去,教他识字。波波尔天资聪颖,学得极快,卡斯特便多教波波尔几个,心中对波波尔更是喜欢。他无儿无女,年过四十,又只有波波尔一个徒弟,自然疼爱有加。而波波尔却倔强得很,即使有时候遇到了麻烦,也宁可自己摸索,决不找卡斯特帮忙。卡斯特好几回趁波波尔不在时,偷偷帮波波尔解决了问题,心中却暗自道:这小孩子,脾气真犟……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与安逸中一日日地过去,波波尔每五日便回家看望父母。起初父亲还过来接他,后来便不再接送,任由他独自哼着山歌蹦蹦跳跳地回家。

这片土地隶属于玛雅的蒂卡尔城邦。蒂卡尔城邦是玛雅最大的城邦之一,又有贤明的统治者契伦巴伦在位,国富民强,民风淳朴。虽还未达到路不拾遗之境,但拦路抢劫的匪人早已销声匿迹,所以父母和卡斯特才会任由他一个人在路上行走。

契伦巴伦,玛雅语即“预言家美洲豹”,是蒂卡尔国的君主。他十八岁即位,即位后任用贤良,大举改革,休养生息,发展国力,十年后蒂卡尔兵精将强。契伦巴伦便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并于三十四岁那年将蒂卡尔数百年来最大的对手卡拉克穆尔一举消灭,此后蒂卡尔便称霸玛雅,所向无敌。

即使是太平盛世,亦难能事事如意。玛雅地区地处热带雨林,分旱雨两季,往往雨季阴雨连绵,旱季则连日不雨,农民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一年便是如此,眼见就要到了播种时节,但一连数日,一直是晴空万里,连云彩的影子也看不到,卡斯特每日做法求雨,雨却没有下一滴。

这天卡斯特回来,波波尔见他脸上涂得油彩都已经被汗水浸湿,顺着脸庞滑落,便即刻上前,从怀中取出手帕,替卡斯特擦汗。

卡斯特轻轻伸手将波波尔的手推开道:“波波,别把油彩都擦了去,待会儿我还要去做法呢。”

波波尔道:“还要做法?师父,你太累啦。先休息休息再去吧。”

卡斯特叹了一口气道:“连日不雨,土地龟裂,我身为祭司,若是再求不到雨,哪里还能休息?”

波波尔听了这话,仰着小小的脑袋看着卡斯特流着汗的脸,心中又是崇敬,又是心疼。

只见卡斯特伸手抹了一把汗,又道:“若是明日再不下雨,恐怕又要用活人祭祀神灵了。”

波波尔知道,所谓“人祭”,便是将婴儿投入井中,以祈求神灵的庇佑。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自己当年。

那个小小孩童在井中无力地伸出手臂,无助地发出哭声。

他不由心中一沉。

卡斯特来去匆匆,很快便又走了。只留下波波尔一个人在屋中踱步,心中更是烦躁。想要静下心来,安心读书,但翻了几页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便索性起身,出去转转。

出了院子,只觉烈日当空,照在身上极是炎热,再加上心中隐隐的一团热火,只觉得皮肤也好似要被太阳晒得炸开了一般,极为难受。

偶然间抬眼一看,却见前方有一棵大槐树。树下坐着一个老者,低头垂目,始终望着地面。波波尔见老者虽然一言不发,但是眉梢眼角却流露出安详的神态,便是他这般烦躁的人看到,也不觉心中一爽。

老者见有人靠近,便抬起头来,正好与波波尔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波波尔只感觉那老者似乎只这么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不由得有些不自在了。

老者缓缓地开口:“少年郎,你心中可有什么烦心事吗?”

波波尔的心突地一跳,随即镇定心神,答道:“是。”

老者道:“你在这树下坐上一会儿吧,心情会好得多。”

波波尔便盘腿坐在老者身旁。坐在树下,树荫遮住了大半的日光,又有微风拂动树叶,沙沙轻响,不由心中空明。

心中虽是空明,但却忽然想起卡斯特现在仍然在劳苦奔波,做法求雨,不由得心中暗道:波波尔啊波波尔,师父在辛苦做法,你却在这里乘凉享清福吗?

想到这里,眉头一皱,便要站起身来,却忽然见那老者眼睛向自己的方向一斜,语气依旧平和:“孩子,你小小年纪,竟也能为别人担心,真是了不起。”

波波尔又被他说中心事,脸上微微一红,不由脱口问道:“你怎地知道?”

老者却并不答话,只是继续低头盘膝而坐,似乎风吹在他的脸上,树叶落在他的肩上也毫无感觉一般。

波波尔心中隐隐觉得这老者绝非普通人,定是有异能的奇人,便走到那老者身前,施了一礼道:“老先生,您是高明之人,能否为我解答一个问题?”

老者眸间异样光彩一闪而过,重新认真看了看波波尔,这才缓缓道:“不知你有何事相询?”

波波尔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道:“老先生,如今连日不雨,土地龟裂。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就又要用活人祭祀神灵了。”说到这里,眉宇间担忧之意更深。

老者“哦”了一声,抬起头来,注视着波波尔,缓缓地道:“若是不用人祭,羽蛇神发怒,继续干旱下去,势必颗粒无收。”

然后,他深深地望着波波尔,问道:“你说你愿意牺牲一个人,还是愿意因旱灾而死更多的人呢?”他声音虽是平淡冲和,但是其间隐藏的锋芒,却比任何矛都锐利,让波波尔一时难以抵挡。

波波尔一怔,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在此时,自己曾经在井底的黑暗中的恐怖感觉忽然清晰地涌上心头,他不由心头一热,立时大声道:“羽蛇神是上天天神,是正义的化身,岂会如此嗜血好杀?他若是看见你们这般草菅人命,才会发怒呢。”

老者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凝视波波尔片刻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关心别人,不容易。”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你所关心的,不过是一个人的性命,却看不到旱灾给全天下人带来的灾难……”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长叹了一口气道:“痴儿,痴儿。”然后低下头去,再也不语。

波波尔听他话语,一时惘然,许久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大地,心想:大地如此广阔,要养活多少人?若是连日不雨,又要祸害多少人?我心里只想着一个孩子的生死,却忘记了这芸芸众生的生死,比起这老者的广阔胸怀,自己真是渺小极了。

如是想着,看着那老者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敬仰之意,见他始终垂头不语,若有所思,便问道:“老先生,您说怎么能让羽蛇神赶快赐雨呢?”

老者仍旧低着头,语气平淡:“羽蛇神虽然掌控万物,但他也需要合适的时机来下雨,你说是吗?”

波波尔点点头。

老者继续道:“我们无力改变自然规律,需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机向羽蛇神表明心意,登坛求雨。”

“就这么简单?”波波尔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老者。

那老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缓缓道:“嗯,只是时机仍旧未到,强求无用。”

说罢,他又垂下头去,凝视着地面,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波波尔见那老者之前总能猜到自己的心思,对他的话已有了几分相信,此时听他如是说,微微心安。便也学着那老者模样,盘腿坐在地上。

波波尔坐在地上,不时斜眼望那老者,却见那老者始终不曾向旁边看一眼。但他少年心性,哪里坐得住?很快便耐不住寂寞,站了起来,不住地踱步。

忽然,只听那老者拍手道:“时间到啦,时间到啦,该下雨了。”说着,竟腾身而起,手舞足蹈。

波波尔一时不知为何,愣在那里,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老者,目光中满是疑惑。

他正纳闷之时,却听那老者突然“啊”地大叫一声,抱着脚连连蹦跳。波波尔急忙上前道:“老先生,你没事吧。”若是波波尔刚才没有和这老者对话,单看这老者现在的表现,恐怕便要把他当做一个疯子了。

那老者一手倚住波波尔身子,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一撮蚂蚁道:“这堆家伙,可咬疼我了。”

波波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地上不知不觉地出现了大批的蚂蚁,看这样子,是在搬家。他从小在外面玩闹惯了,也曾见过蚂蚁搬家,但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蚂蚁搬家。

老者见波波尔脸上疑云仍在,哈哈大笑道:“蚂蚁搬家,晴必雨;蜘蛛结网,雨必晴。”说罢随手从怀中取出药膏在脚上涂抹数下,而后口中高歌,脚下迈动步伐,向远方走去了。

波波尔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颇有几分惆怅之意,大叫道:“老先生,敢问尊姓大名?”

那老者头也不回,大声道:“你快叫卡斯特祭司登坛祈雨吧。你我若是有缘,以后还会重遇;若是无缘,强求无益。”

波波尔被他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心道:还是赶快登坛求雨要紧。想到这里,便快步向卡斯特刚才奔赴的祭坛方向飞奔而去。

眼见前方人头攒动,祭坛已经被焦急地等待这下雨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波波尔心中焦急,只叫声“让一下”,便仗着年幼身小,硬生生地从众人腰间挤过。

钻了几轮,身上衣衫都被人的汗水沾湿,贴在身上好不难受,波波尔顾不得这些,只是一个劲地向前,终于挤到了最里面的一层。

只见卡斯特被几个村中的长老围着,在商讨明天以人祭的方式祭祀羽蛇神之事。波波尔急忙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卡斯特听见了波波尔的声音,挥挥手道:“波波,师父在做正事呢。你先到别的地方玩去。”

波波尔大声叫道:“师父,请快登坛求雨!”

卡斯特尚未回答,一旁便有长老笑道:“孩子,你懂什么?卡斯特大祭司都求不来的雨,你说求就能求来?”

波波尔气极,但想想还是求雨要紧,便不理那长老,继续向卡斯特喊:“师父,快登坛求雨啊,再晚就来不及啦。”

卡斯特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但也不再理会波波尔。

波波尔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大旱之后,人们无法耕作的模样,似乎听到了那个被当做祭品的婴儿无助的哭喊,似乎闻到了血的气息又一次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他的眼睛慢慢地红了,再也顾不得眼前的一切,一把抢过卡斯特手中的魔棒,快步登坛,大声叫道:“我万能的羽蛇神啊,快快赐予我们雨水吧。”

卡斯特一个不留神,被他抢过了魔棒,任他平时再宠爱波波尔,此时也有些恼了,不由粗声道:“波波,这里是祭坛,不可胡闹!”

更有长老叫道:“小娃娃不可亵渎神灵,会遭天谴的,还不快下来!”

正在此时,天空中似是有云飘了过来,是大块的积雨云,被风吹卷着,若有心若无意地飘到了祭坛的上空。

波波尔叫道:“快看,云彩来了,云彩来了!”

很快,风吹过来了,云卷过来了,雨终于要来了——人们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翘首以待!全然忘了站在祭坛上的波波尔。

片刻之后,第一滴雨滴落了下来,随即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大滴大滴的雨点打在人们脸上,浇在人们头上,泼在人们身上,虽然生疼,但是所有人的心中却都是说不出的欢喜,雨幕中人们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波波尔昂首挺胸站在雨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雨水,顺着他平滑的颊,英挺的鼻,一点一点地流淌下来。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远远望去,竟觉得他小小的身躯似也变得高大了。

原野上的声音渐渐平息,众人都渐渐走远了,直到身影在远方隐没不见。但是每一个扛着锄头的农民的嘴角,每一个织着布的妇女的眉梢,却都还残存着些许笑意,就连苍茫的大地,无垠的天空,也似咧开了嘴,憨憨地笑着。

看到如是情景,波波尔好开心。

“恭喜你啊,”卡斯特脸上带着微笑,向波波尔走了过来,拍拍波波尔的肩说,“真想不到你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尽管脸上挂着笑容,但是波波尔却隐隐觉得卡斯特的眼眸深处,有两道寒光射出,直入心底,冷得他瑟瑟发抖。

“师父,”波波尔始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与卡斯特目光相接,张大了口,许久才蹦出几个字来,“其实……功劳……都在……师父……”

“我可从来没教过你这些,”卡斯特脸上仍然带着有些僵硬的微笑,“你自己能领悟求雨之法,将来前途无量……”卡斯特越是这么夸赞,波波尔心中越是害怕,犹豫了片刻,这才大着胆子道:“师父……其实这些……这些都是一位老先生教给我的。”

卡斯特一怔,随即眸子一亮,道:“波波,那你快带我去拜见这位老先生,他求来雨水,功德无量,我该替这几个村子的百姓好好谢谢他才是。”

波波尔仍然低着头,小声道:“他……他已经走啦……”

卡斯特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福缘太浅,无福与高人相见。”他顿了顿又道:“波波,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许告诉外人。”

波波尔一怔,却不知卡斯特为何忽然向他提出如此要求,但他向来尊重卡斯特,从未想过违抗他,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卡斯特见他答应,便带着波波尔回了小院,此后依旧每日教波波尔识字读书,只是言语之间却是客气了许多,不再如以前一般亲密无间了。

波波尔却不喜欢这种有了隔阂的师徒关系,他多么希望师父可以像以前那样伸手摩挲着他的头,或是轻声和他开几句玩笑啊。难道因为这一次意外,一切便都改变了吗?

若是这样,他宁愿不要成为“圣婴”,不要出人头地,只要那个从前和自己相亲相爱的师父!

这般愁苦藏在心中,便不时想起那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老者来。他的面目虽然已经渐渐模糊,但是他那两只一眼便能望到人心底的眸子和那淡淡的发自内心的微笑,却如同印在心中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清晰起来。他每每想起这个不知姓名的老者时,心中便泛起一丝淡淡的暖意来,已不知不觉地,把这个老者当做了最亲近的人。

波波尔闲时便去那老者曾经坐过的树下,在树下学着那老者盘腿静坐片刻,心中便一片空明,什么忧愁烦恼都忘掉了。所以他经常独自来这树下坐着。

一转眼,又是两年过去,波波尔已经十二岁了。他为村中人做了许多事情,在村中已是小有名气。

这天,恰逢五日一次探亲回家的日子,波波尔想念爹娘,便早早告辞了卡斯特,一个人回家来。

波波尔的个子长得高了,性子也沉稳了许多,连步子也不像以前那样一蹦一跳了,只有以前常常哼着的山歌仍旧在林间小径上回荡。

到了家门口,只见门扉虚掩,推门而入,心中却微微有些奇怪,平时父母总是在门口守着,等着自己回来,今天这是去哪里了呢?

他便大声叫道:“爸,妈,波波你回来啦。”

话音未落,只见母亲急匆匆地从后院里走了出来,把手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波波尔心中纳闷,正欲问时,只听母亲压低声音道:“波波,回来啦?今天早晨家里院子飞来了一只格查尔鸟,你爸在喂它吃的呢。”

格查尔鸟是玛雅人心中最神圣的鸟之一,从来不会被捕杀。而且民间这样的传说着:“只要格查尔鸟在某人家里停留上一天,他就会从此交上大运;若是格查尔鸟能够在某人家里安下家来,那么这家便会世世代代多福多寿。”

波波尔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格查尔鸟,仅仅从大人的言谈中知道关于格查尔鸟的一些传说故事,他少年心性,听母亲这么一说,好奇心大起,便抢在母亲身前,向后院奔去。

只见父亲手中捧着玉米粒站在院中,脸上满是慈爱之意。而父亲的手臂上,赫然停留着一只鸽子般大小的鸟儿。那鸟儿红腹绿背,华丽的绿色羽毛覆盖全身,在太阳温和的光芒的照射下,闪耀着淡淡的光彩。光彩平和并不耀眼,看起来很是舒服。它鲜红色小嘴很是精巧,正灵活地啄食着父亲手中的玉米粒。

波波尔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像是一幅美丽的图景,他不想去打破它,便始终默默注视,一言不发。

只是,这只格查尔鸟啄食了一会儿之后,终究还是低鸣了数声,似是感激父亲,然后一振翅膀,飞向远方去了。

父亲眼中似有一丝惆怅掠过,仰头看着飞上天空的鸟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波波尔见父亲伤心,不由脱口道:“爹,你为什么不把它打下来,关在咱家的笼子里?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看见它啦。”

父亲眉头微微皱起,似有责怪之意,叹气不语。母亲看了看波波尔道:“波波,这格查尔鸟是鸟儿中最崇尚自由的,若是不得自由,宁可绝食而死,是万万不可笼养的。”

波波尔心中惭愧,低下头去。

父亲忽然把目光从天空中移到了波波尔的身上,凝视波波尔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波波,我知道你以后成就远在我和你母亲之上。虽是如此,你却仍然要时刻保持一颗仁爱之心。”

他说着,忽然长叹一声,片刻后才继续说道:“爹爹年轻时也和你一样逞强好胜。直到有一回,我捕了一头小鹿,母鹿一直跟着我,痴痴地追着小鹿,眼睛中竟然流出泪来。我想起你娘和你,心就软了,便把小鹿放了。这个故事,你一定要记在心里,我只盼你以后能做一个仁义善良的好人。”

波波尔面色变得严肃,点头道:“父亲,孩儿一定好好记在心里。”

父亲见波波尔答应,便也不再多说,只是拉了波波尔到大厅中聊聊这几日的事情,母亲也坐在身旁,虽是说些家长里短之事,但却乐在其中,欢声笑语不断传出。

转眼已是黄昏时分,夕阳如血。母亲开始为全家准备晚餐,波波尔在一旁帮着母亲打下手。忽然听到有人在轻声敲门,波波尔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走到门前,伸手开门,问道:“有事吗?”

只见门前站了一个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满脸灰尘,衣衫破旧,头发散乱,赤着双足,模样落魄,像是个流浪女。

那流浪女打量波波尔片刻,才道:“小兄弟,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在这里借宿一晚?”

波波尔闻到她身上似有酸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很是刺鼻,眉头一皱便要拒绝,但是想起父亲刚才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一软,淡然一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姐姐请进吧。”

那流浪女点了点头道:“多谢小兄弟了。”

波波尔见她脸上始终冷冰冰的,并无半点笑意,心中有些不喜,但仍然安排她在屋中坐下休息,自己便又去厨房帮母亲的忙去了。

饭做好了,热腾腾地端上桌子,波波尔招呼那流浪女过来吃饭。流浪女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波波尔刚才眸间唇边流露出的对自己的一丝不满,便道:“小兄弟,我已经吃过饭了。”

波波尔见她不吃,便也不再勉强,等父母都落座了,便也坐下吃饭。

那流浪女衣衫破旧,难以挡风,坐在椅子上竟开始哆嗦起来,挣扎站起,走到刚刚生起火的壁橱旁边,烤火取暖。

晚上,波波尔吃过了饭,在屋中休息。却忽然听见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正欲起身出去查看之时,又听见有匆忙的脚步声走过,心中以为是顽童嬉笑打闹,便也没放在心上。

波波尔忽然想起那流浪女虽然吃过了饭,但是过了这么久,想必肚子也有些饿了,便随手拿了自己吃剩下的一块玉米饼,打算送过去给流浪女吃。

刚刚走到一半,忽然听见外面脚步声响起,随即敲门声响起,父亲闻声走过去开门。

那流浪女听见声响,匆匆从波波尔手里接过玉米饼,转身隐在壁橱之后。波波尔不知为何,但也没有阻止,正心中奇怪之时,只见门外一队士兵手持刀枪,站在门口,为首一人道:“奉契伦巴伦王命令,捉拿朝廷要犯,还请大叔行个方便。”

父亲点头答应一声,站在一旁。为首士兵挥手示意其他士兵进去搜查。波波尔扫了一眼,这一队士兵竟有十多个人。

波波尔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士兵,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掠过。

只听到翻动东西的声音和靴子踏过地板的声音不断响起,有一个士兵走到壁橱旁边,正要翻看,却只听嗖的一声,不知有什么东西从壁橱中激射而出,正中士兵胸膛,士兵胸口喷出鲜血,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眼皮一翻,看来是死了。

波波尔心中一惊,想不到这流浪女竟有如此神通,的确出乎他的预料。那士兵首领也是吃了一惊,但他毕竟身经百战,立刻镇定下来,向父亲大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窝藏钦犯!”说罢手起刀落,一刀便向父亲胸膛刺去。

鲜血从父亲的胸膛中喷出,随即父亲的身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波波尔眼前一黑,身子摇晃,险些晕去。

波波尔挣扎站定,忽然眼前刀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经到了他的胸前。他虽然聪明伶俐,但也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竟是手足无措,双眼茫然,呆在那里。

眼见刀刃便要着身,却只听嗖嗖两声,两柄尖刀嘡啷落地。波波尔抬头一看,竟又是两名士兵倒在地上,竟是哼也不哼一声地死了。

与此同时,从里屋忽地传来一声惨叫,波波尔心头一颤,这惨叫声分明是母亲的!他再也无法忍住这片刻之间父母双亡的悲愤,似狼嚎一般咆哮一声,然后挥起拳头,不顾一切地向为首的士兵扑了过去。

“你找死吗?”只听壁橱后面传来一声惊呼,却是一个颇为甜美的女声,与之前那流浪女沙哑的嗓音完全不同。

“小心暗器!”为首的军士听见声音,大声提醒道。

他话音未落,波波尔的拳头便已经到了眼前,他吃了一惊,与波波尔的距离实在太近,已经来不及挥刀,只好急忙闪身相避。

“快到这边来!”壁橱后面的那女声再一次响起,波波尔被她这么一喊,心神镇定了许多,立时闪身奔向壁橱。

那军士如何肯作罢?立时甩开脚步,追赶波波尔。眼见便要追上,忽听嗖地一声,他急忙挥刀格挡,反手一刀将射出的银针打落。

待他打落银针,脚步却慢了,落下波波尔几步。另几个士兵也都跟了上来,一起呐喊,向壁橱冲了过来。

他们一面冲锋,一面凝神戒备,生怕那夺命的银针再次从壁橱中射出。但这次却是奇怪得很,只是空响一声,却并没有任何物事从壁橱中射出。

波波尔此时已经奔到壁橱旁,却被身后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服后领,将自己身子一下子拽了过去。

波波尔身不由己,被拖着向壁橱的反方向而去。这一刻,壁橱中有咔嚓咔嚓的响声传来,随后壁橱直接倒了下来。众军士没有防备,被砸个正着。

伴随着士兵疼痛的叫喊声,一声刺耳的惨叫声传了过来,只见那个为首的军士头骨被一根银闪闪的东西刺中,倒在地上,登时毙命。

波波尔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觉黑暗中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这只手细腻光滑,柔若无骨,但指节处却十分有力,被这么一只手握住,竟微微有一点疼痛。

“吾乃此处女鬼,奉死亡之神之命,特来取汝等性命!”一个尖锐的女声此时忽然响起,若断若续,似乎说话者在远方,又似乎在近前,令人毛骨悚然。

波波尔心中害怕,忍不住要惊叫出声,但他的嘴巴刚刚张开,喉咙中还没有声音发出来的时候,一只手掌便按住了他的嘴巴,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小兄弟,别怕,我是在吓唬他们呢。”

波波尔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发射银针,弄塌壁橱,击灭灯光,扮鬼吓人,都是出自那个一直隐在壁橱后面的流浪女的手笔。

众军士在瞬息之间,同伴、首领先后神秘地遭到杀害,又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如何不怕?有人心中已经生了去意。

只听那尖厉女声又大声喝道:“还不快走?否则我要尽取汝等性命!”众人心中本已惶惶,又听如此威吓,再也不顾什么,纷纷逃窜。

待得众军士去得远了,那流浪女这才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在昏暗的火光下,虽然她脸上仍然脏兮兮的,但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中却有异样的光芒闪烁,波波尔心中觉得,便是她的模样也不像之前那样丑陋了。

“波波……”忽然听见父亲嘶哑着嗓子,竭力唤道。原来刚才那士兵虽然一刀刺中父亲胸膛,但是未能刺正心脏,所以父亲现在还有一息尚存,但是毕竟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多少时候了。

波波尔心中一震,急忙就着昏暗的灯光,奔到父亲身边,抓住父亲的手,大声叫道:“爸爸!爸爸!”

父亲却挣扎着坐起身子,他此时受伤太重,根本坐不起来,波波尔便伸手轻轻扶着父亲后背,帮他起身。

父亲勉强抬起头来,却看向那流浪女,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那流浪女向前一步,走到父亲身前,道:“大叔若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便请吩咐,本人若力所能及,定会尽力帮忙。”她此时已经改用本来声音说话,不再装作沙哑。

父亲咳嗽数声,咳出一口鲜血来,继续道:“我……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请你……请你照顾……”他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那流浪女思索片刻,眸间忽然有决绝神情显露,当即沉声道:“我格查尔对天发誓,一定照顾这孩子周全,若有违背,天诛地灭。”说罢,一挥手将火光打灭。

父亲见她答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角扫向波波尔,满是不舍之意。波波尔凑上前去,唤道:“爸爸!”

父亲忽然抽动一下身子,嘶哑着说道:“波波……”音未说完,便头向左边一歪,眼皮垂下,再也不动了。

以往那个如山一般屹立的身躯,就这么永远地倒下了吗?

波波尔眸中噙着泪,伏在父亲身上,大声痛哭。这个前一刻还在教他仁义的男子,这个前一刻还在笑着和他谈话的男子,就这么说走就走了,只剩下了一具失去了生命的躯壳!

波波尔哭,波波尔大哭。不仅是对逝者的悲伤,更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一夜之间,父母双亡,他小小年纪,又该往何处去?

此时,他最无助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波波尔泪眼朦胧中,回头一看,却见格查尔脸上平静地望着自己,一双眼睛似乎被薄雾笼罩,看不出喜怒哀乐来。她这般看着自己,许久才道:“小兄弟,过一会儿势必有更多士兵前来,我们快走吧。”

波波尔心中悲愤,正无处发泄,忽然听了格查尔这一番不冷不热的话语,狠狠地瞪了格查尔一眼,别过头去。

格查尔也不生气,语气依然平静地继续说:“小兄弟,你便是哭到天亮,也没有用了。你的父母会活过来吗?”

波波尔心中悲伤、愤怒等情感在心中不断搅动,激荡不已,但忽然听她这么一句平静如水的话语,竟是愣了一愣。

他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此时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格查尔的话,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的确在理,便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格查尔见波波尔听了自己的话不怒反问,惊讶之意在眼中一闪而过,随即道:“如今追兵马上就到,我们唯有赶快逃离此地,日后再伺机报仇。”

波波尔原本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此刻被格查尔一点,方才有了报仇之念,愤怒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烧起来,立时对着父亲遗体大声道:“爸爸,妈妈,有朝一日波波定会手刃仇人,为你们报仇雪恨!”

格查尔微微点头,眼中有赞许之色。

波波尔想起父母仍然未入土为安,当即说道:“等我葬了父母,我们便走。”

格查尔叹了一口气道:“你哭了这么久,恐怕是来不及了。”说着伸手拉起波波尔,波波尔被她拉着,竟如同被铁链加身一般,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跟着她走。

格查尔走出小院,深深地向院子中望了一眼,从怀中取出火折,打着了火,顺手向院子中一掷,正好点燃了院子中的柴火堆,夜风吹过,风助火势,很快小院便被火光吞噬。

波波尔望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小院渐渐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心如刀割,泪水夺眶而出,大声吼道:“我不要逃,我只要和爹爹妈妈死在一起!你快放开了我!”说着便要挣扎开格查尔的手掌,跑回院中。

格查尔任由他不断挣扎,只用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让波波尔始终无法离开她身子,口中仍旧淡淡说道:“你父亲临死之前,我对天发誓,要好好照顾于你,我可不能弃你不管。”

波波尔无语,只见格查尔怔怔出神片刻,朝火光处大声道:“两位老人,请你们的灵魂安息吧。我一定会把你们的孩子养大,绝不辜负所托。他日我定会以契伦巴伦老贼的鲜血来为两位报仇雪恨。”

她说着,向火光处深深施礼,然后拉着波波尔的手,道:“我们走吧。”

波波尔心中奇怪:父母明明是这些士兵杀死的,和蒂卡尔王契伦巴伦有什么关系了?但他此时也没有心思问这么多了,被格查尔牵住了手,机械似的跟着她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村口。此时已经夜深,村中村民早就已经熄灯歇息了,所以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昏暗的月光下,只有波波尔和格查尔两人的影子若明若暗地投在地上。

忽然有轻风吹过,掠起了两人的衣角。紧接着,有水滴打在了波波尔的脸上,原来是下雨了。

凄风,冷雨,吹在波波尔脸上,打在波波尔身上,直凉到了心底。

格查尔拉着波波尔,从她的手心中有微薄的暖意传到波波尔身上,尽管只是些许温暖,但在此刻也足以让波波尔心中感到温暖。

格查尔眉头忽然一皱:“好快,老贼的追兵这么快就到了。”

波波尔侧耳一听,果然听到马靴踏在地上的声音,心中不由一惊:如此雨夜,我们又躲到何处去呢?

他向来聪明,虽然连遭打击,但是头脑依旧还有几分清醒,灵光一现,想起了自己平日里常常坐着的大树便在附近,而大树旁边的一丛杂草,正好可供两人藏身。

想到这里,便拉着格查尔:“那边有一个地方,正好可以藏一藏。”格查尔微微点头,被他拉着走到草丛旁,见草丛繁密,果然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便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两人相视一笑,便一起钻入草丛。草丛将两人身躯尽数掩住,一点痕迹也不见了。

只是此处毕竟地处热带雨林,蚊虫叮咬却是难免,咬子贪婪地吸吮着波波尔新鲜的血液,弄得波波尔好不难受,却偏偏不敢伸手扑打。

格查尔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挤出些许药膏来,抹在波波尔手臂上、腿上、脖子上、脸上等处。波波尔只觉有淡淡清香在鼻边荡漾,精神为之一爽。

忽听耳旁脚步声大作,已经有大队人马到了村口,只听一个中年军官压低声音道:“夜已经深了,大家进村搜索,切记不可扰民。”

众士兵齐声答应,然后纷纷进村搜索去了。波波尔远远望去,只见这次来的部队虽然人数众多,足足有一百来人,但是却极为整齐,丝毫不见混乱。

在这个风雨之夜中,众军士都是有意地放轻脚步,尽量不打扰村民的休息。偶尔有村民被吵醒,也会有军士上前安抚。

便在此时,忽然听见有军士叫道:“这边有一间房子似乎是着火了。不过被雨水一打,火又熄了。”

中年军官道:“快去看看有没有人员伤亡!要是还有人活着,先救人出来。”说罢他带着几个士兵疾奔而去,亲自去火灾现场去了。

波波尔心中一动,不由暗暗钦服蒂卡尔王的部队军纪严明,但在一旁却听见格查尔压低声音冷冷地说道:“老贼假仁假义,笼络人心。”波波尔听她平时说话总是平平淡淡,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可一提到蒂卡尔王契伦巴伦,她就会如此失态?

雨还在下着,在草丛中伏得久了,只感觉雨滴打在身上,不但有些疼,更有一种寒意从身体直沁入心底,波波尔竟渐渐开始发抖起来。

格查尔不声不响地解下外衣,披在波波尔身上,波波尔身上心中一暖,一时一股暖流涌上鼻尖,差点哭了出来。

他穿着格查尔的衣服,却并没有感觉到之前格查尔身上那一股难闻的刺鼻的酸臭味道,取而代之的是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波波尔不由心想:难道这一场雨过后,竟把她身上的味道都改变了吗?

两人伏在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旭日初升,第一缕阳光射向大地,忙碌了一夜却一无所获的士兵们这才离去。

直到士兵走得远了,格查尔这才拉着波波尔走了出来。

随着太阳的升起,雨也停了下来。格查尔和波波尔从草丛中爬出,站在朝阳下,抬头望向空中悬着的一轮火红的太阳。

格查尔望着正在升起的太阳,似有深意说道:“夜便是再长,总有一天,太阳也会升起来的。”

波波尔听出她话语之中,似在旁敲侧击地鼓励自己,便向她笑笑。

格查尔见他无事,便点点头,说道:“我们走吧。”

波波尔看着她,问道:“我们去哪里啊?”

格查尔并不直接回答,只道:“你跟着我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着,牵起波波尔的手,向前走去。

波波尔却忽然想起师父卡斯特来,父母双亡,卡斯特便是他此时最亲近的人,不由自主地脱口道:“我不跟你走,我要去找我师父。”

格查尔一怔,随即摇头道:“不行,我答应了你父亲,就要照顾你周全。你不能离开我。”说着伸手拉住波波尔的手,便要强拉了波波尔走。

波波尔听她不许,忽然怒意涌上心头,奋力要把格查尔的手掌甩开,但是格查尔的十根手指就如同是粘在他手上一般,怎么也甩不开。

只听见格查尔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去找真凶报仇,却在这里和我制气,又有什么用呢?”

波波尔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忽然豁然开朗,自己家破人亡,不都是这些士兵所赐?自己该当找他们报仇才是。想到这里,便对格查尔道:“我和你走。”

格查尔点了点头:“你跟我走,我教了你本事,才能为父母报仇。”说着伸手重新握紧了波波尔的手掌,然后转身前行。

波波尔虽然感到茫然,但是被她这么握住了手,感觉异常的心安。跟她相处了一夜,自己竟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这个女子当做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波波尔毕竟是个孩子,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了,步子也慢了下来。但他性子却偏偏十分倔强,不愿意先提出休息。

格查尔似乎察觉到了波波尔的疲惫,便说道:“累了吧,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波波尔早已经没了力气,一听她主动提出休息,自然点头答应。

两人便坐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波波尔低头向下望去,只见大石头下面是一条小溪,溪水潺潺,从脚下流过,清澈见底。

他走了许久,口早就渴了,便俯下身子,伸手去掬水喝。只是他身小臂短,即使把手臂伸得直直的,仍然离水面有着一段距离。

他奋力向下够去,身子没有掌握好平衡,险些掉了下去。还好格查尔早有准备,伸手一捞,将波波尔身子托住。

格查尔将波波尔扶起来坐好,看着他道:“你想喝水,怎么不和我说呢?”

波波尔一愣,他自父母双亡以来,孤苦无依,却反而激发了他性子中那一股不服输的劲。此时听格查尔这么一点,不由脸上微微一红。

格查尔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个倔脾气的孩子。”便俯身掬水给波波尔喝。

波波尔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从水的倒影中偷看格查尔神色,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喝水,眼神中似有爱抚之意流露,心中一甜。

一阵清风吹过,掠起格查尔的乌黑靓丽的发丝,在风中随风飘荡。波波尔心中一动:原来她的头发竟是这样好看!

波波尔喝完水,站起身来,心中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闪现:格查尔姐姐绝对不是生得如此丑陋的丫头,难道她戴着面具不成?想到这里,便站起身来,走到格查尔身边,道:“多谢你了。”

格查尔一怔,正欲温言安抚波波尔两句,谁知波波尔竟是伸出手臂来,刷地一下,从格查尔脸上撕下一片面具来。

格查尔大惊,从腰间刷地一声拔出一柄一寸长短的短匕首来,指向波波尔脖颈,只要她稍稍一用力,便能立时置波波尔于死地!

波波尔被抵住脖子,知道再挣扎也是枉然,只是瞪着两只眸子看着格查尔,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绝美的脸庞,清丽脱俗,两道淡淡细眉如画,双眸澄若秋水,肌肤如雪,白的有些没了血色,乌丝垂肩,轻软光润,更显得她冰肌玉骨。整张脸庞白皙得如同透明一般,唯有两片唇线圆润的嘴唇呈淡红色,却无一丝一毫的媚俗之气,只让人感觉圣洁无比。虽美若天仙,却如高贵典雅的女神一般,让人只能仰望,不会有猥亵之意。

波波尔两只眼球看着格查尔,再也不会动了,似乎只要看了她一眼,便是从此死了,也心甘情愿。

格查尔见他死死地盯着自己,不由微微恼怒,双颊泛起淡淡的红色,嗔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波波尔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失礼,心中一窘,红了脸道:“姐姐……你……好……好看……”

这话若是出自一个成年男子之口,难免会惹人恼怒,但是出自波波尔这么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口中,却并不那么让人生厌。格查尔眉头微微皱了皱,神色严肃:“你怎么知道我戴着面具的呢?”

波波尔见她问自己这种问题,面部绷紧的肌肉立刻放松了下来:“我闻到姐姐身上好香,手也软软的,便想姐姐的脸也不会那么丑……”他红了脸,低下了头,似乎在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面前有些自惭形秽,以至于支吾了片刻才道:“没想到……我猜对了……”

格查尔的脸上神色微微缓和:“是我多心了。你小小年纪,又长在乡村,本性善良,怎会是老贼派来的奸细?”

说着,格查尔收回匕首,伸手拭去波波尔额上因为紧张涌出的汗,嘴角微微扬起,拍了拍波波尔的头道:“刚才没吓着吧?”

波波尔摇头道:“早就没事儿啦。只是姐姐,你生得那么好看,为何非要装成那个又脏又丑的样子?吓唬人玩儿吗?”

格查尔的眼睛中掠过一丝寒光,随后温言安慰波波尔:“我只是不想见到一些人罢了。你小小年纪,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懂得的好。”

波波尔却道:“姐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我长大了,还要帮姐姐排忧解难呢。”

格查尔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心中一动,问波波尔:“小兄弟,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跟你商量。”

波波尔道:“格查尔姐姐,我叫波波尔,你就和我爹娘一样叫我波波吧,叫小兄弟实在太见外啦。”

格查尔心中一热,但却不立时答应:“波波尔,你可听好了,你可否愿意拜我为师?”

波波尔想起格查尔的种种本领,自己要想报仇,恐怕非学了她这些本领不可,想到这里,便立时大喜:“姐姐本领高强,我自然要拜你为师。”他想到自己以后学会格查尔的诸般本领之时,不由喜上眉梢。

格查尔却并不立时答应,而是道:“你可听好了,你要是拜我为师,以后可得什么都听我的,不许自作主张;若是不拜我为师,我一样按照你父亲所托,抚养你长大成人。”

波波尔想起当年卡斯特要自己拜师的情景时,心想:这些人都害怕我以后不听他的,那我便向格查尔姐姐保证好了。想到这里,便跪下说:“我波波尔对天发誓,我波波尔从今日起,拜格查尔姐姐为师,以后永远听格查尔姐姐的话,若有违背,教格查尔姐姐永远不睬我。”

格查尔听他前面说得一本正经,正心中暗暗嘉许时,忽然听到他最后这么一句孩子气的话,不觉笑了出来。

波波尔见格查尔笑了,只道她答应了自己,便兴高采烈地磕下头去:“弟子参见师父!”

殊不知,他的命运从这时起,已经不知不觉地转了一个大弯。

注:

1.关于玛雅人祭

在玛雅人的观念中,从天堂到地狱,包括尘世间的一草一木、一时一事,无不属于神的监管范围。他们认为自己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把世间最好的东西献出来讨好诸神,换取神对他们的宽容与关照。

在最为隆重的场合和最为重要的时刻,玛雅人不惜把生命献给他们的神。这是玛雅世界盛行人祭的原因。

2.关于羽蛇神

蛇神的名字叫库库尔坎(kukulcan),是玛雅人心目中带来雨季,与播种、收获、五谷丰登有关的神祇。按照传说,羽蛇神主宰着晨星、发明了书籍、立法,而且给人类带来了玉米。羽蛇神还代表着死亡和重生,是祭司们的保护神。

3.格查尔鸟

格查尔鸟是世界上少有的美丽鸟。它鸽子般大小,红腹绿背,头和胸部为浅褐色,周身羽毛呈华丽的闪绿色,鲜红色的嘴很精巧,这一红一绿把整个身体哄托得楚楚动人。特别是雄鸟那雪白的羽冠,拖着一米多长中间黑两边白的尾羽,形态奇特。

格查尔鸟性情高洁,酷爱自由,不能用鸟笼饲养,否则,它宁可绝食而死,因此,称格查尔鸟为自由鸟。

美丽的格查尔鸟是危地马拉人民的骄傲,危地马拉人民把它视为自由、爱国、友谊的象征,经政府正式宣布,定它为国鸟,把它作为钱币上的标志,还用法律规定禁止捕捉格查尔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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