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归凡回到了刘府,虽然院落中央的几座常住的阁楼不曾损坏,但原本如同园林般的格局依然变的破败不堪,脚下都是烧焦的泥土,离开前摆在湖边的摇椅变成了灰烬,而湖内湖泊的鱼儿早就翻了白肚皮飘在水面。
——要是能一直住在这儿就好了。
当初一句感慨,如今却变成了预言。
接她去袁州等待的下人已经候在刘府门口,她的手轻轻地放在闺房门前的柱子上,仿佛还有余温透过木头传递。广大人好心的祝贺还在耳边:“等回到了京城的家中,有了恭亲王的照看,刘小姐就再不怕这些刁民的为难了。”
家?
刘府被烧,她已经没有家了。恭亲王府根本不是能保命的世外桃源,而是一张令人害怕的夺命符。
阮霜早就激动的在房中收拾,见着各种东西都觉得是必需品,一个小小的包袱里头塞得满满的,最后还是觉得不够,将一旁的檀木箱子给清空,装了整整一箱子的东西,这才满意的点头,“小姐,你快来看看,还要带什么吗?”
衣裳、首饰连被褥都带了,偏偏就没有装保命的银票。
刘归凡无奈的摇头,从箱子里头拿出几身路上需要换洗的衣裳,和几套名贵的收拾,说道:“让账房多支些银票我们带在身上,其他的能省则省,恭亲王府是什么地方,还能少了我们吃穿?”
阮霜觉得有理,前脚才走出房门,突然就停了下来,转身问道:“小姐,咱们都去京城了,府上这些铺子田地怎么办?”
“你先去支银票,这事儿我想想。”
自县衙内楚玄和刘归凡道别之后,就回到了客栈收拾了东西,他此番来洪都本就是为了刘归凡,如今见着她安好,自然要迅速赶回京城,免得京城中的各派势力起疑。
恭亲王接外孙女回府这个举动早就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都在思考恭亲王此番的目的所在,楚玄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对外的态度是不参与夺嫡,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他到了洪都,难免又扯出什么乱子来。
而广志兴广大人恭敬的将楚玄送出洪都之后,闲来无事走到了大牢之中。
刘景辉一把年纪了,没想到竟然中气十足,牢头还没将牢门打开,广志兴就听到了刘景辉对自己的辱骂,包庇犯人、为非作歹之类的词语一个个的外面冒,道真真是像一个被诬陷了的清官。
本以为刘景辉关到大牢里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想清楚其中的原委,没想到还是这个样子,广志兴摇摇头,心道自己当初怎么收了这个猪脑子的银子,给了他一个洪都知县当的?
“别骂了,你不累,本官都听累了。”广志兴的脚步在牢门面前停下,手背在身后,看着将头放在两根柱子之间的刘景辉,接着叹气,“你一个将死之人,骂这么多,管用吗?”
“哼,狗官。”刘景辉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情,小心我将他全部都捅出来,大家都不要活!”
一旁的衙差替广志兴搬来了椅子,他勾起嘴角坐下,反问道:“本官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了,竟然能被你抓到把柄,还能要了本官的小命?”
“贪赃枉法,卖官鬻爵!”
“不错,一个乡野村夫还会用四字成语了,看来这几年的洪都知县没有白当。”广志兴摆弄自己的袖角,“只可惜,这几年你官腔学了不少,看人的本事还没你娘子厉害。”
刘景辉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广志兴斜倚在椅子上,看向刘景辉的眼中全是不屑,与之前面对楚玄之时唯唯诺诺的广大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官家做派足的很,“本官听说你娘子曾经让你的女儿去勾引那个楚公子,当初要是成功了,不就没有今日之事了,与你我都平安。”
“巴结他?”刘景辉眼中依旧是不屑的,“那个姓楚的不就是一个京城来的商人,让我巴结他,做梦!”
啧啧啧。
广志兴这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了,刘景辉竟然还没有挺明白,只当那个楚公子是个有钱的商人,区区的商人能不给袁州知州下跪,能让他审案的时候都毕恭毕敬?
“你见过哪一个商人身边的侍卫,能一言不合就夺人小命的?”
没救了,这样的刘景辉就算是不栽在刘归凡的身上,将来也终有一日被人弄死。广志兴不再想跟他废话,对着衙差交代了几句,便准备离开,岂料刘景辉竟然又破口大骂了起来,其中对于楚玄的辱骂字眼更加的肮脏。
广志兴拎起身边的椅子就朝他砸了过去,“村夫就算是穿上了官袍那也是村夫,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你口中骂的人是谁?!”
他先是对着天上做辑,然后才毕恭毕敬的开口说道:“他是当朝的九皇子,是天子最疼爱的皇子,什么商人,你有见过哪个商人身边的侍卫都穿着官靴的!”
九皇子?
刘景辉双手抓着围栏,面如死灰的跌坐在地上,情不自禁的抬起右手扇自己的耳光,脑海里回想的都是楚玄出现后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
——我要了你的小命!
若不是常年执掌生杀大权的人,怎么能够脱口而出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傻,他真的是太傻了。
“完了……”刘景辉突然狂笑了起来,“我竟然带人与九皇子起冲突,竟然厉害妄图治九皇子的罪,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在洪都,他以前的只手遮天,以前的仗势欺人,都变成了阎王派人前来索命的有利条件,他亲手将自己给送到了大牢中,亲手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断头台上。
幸好,幸好只是他一人斩首,没有牵连……
“来人啊——”刘景辉冲着牢头高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可以请我娘子和女儿进来看我,我临死前有话要对他们说——”
不要妄想替他翻案,不要再喝刘归凡斗了,斗不赢的。
只是,树倒猢狲散,那些曾经对着他毕恭毕敬的衙差们,再无人听从他的差遣。
而此时的沈沐和刘歆,是在衙差带人前来抄家的时候,才知道刘景辉被罢官、斩首的消息。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搬我家的东西?!”
沈沐看着自己房中一件件名贵的摆件被衙差搬走,恨不得当场就与他们厮打起来,顾不上什么贵妇风范,先是使唤下人拉住衙差,见不管用,竟然亲自上阵,毫不客气的将东西给抢回来。
领人前来抄家的是本县的刀头,因为一直看不惯刘景辉的所作所为而没有得到重用,此番反倒被广志兴给特意找了出来,亲自监督这件事情的实施。
他见着什么还是出于礼貌的做辑行礼,“沈夫人。”
沈沐将手中的东西摆回原处,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原来是刘刀头,我倒要问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知县府是你一个小小的刀头可以随便乱闯的吗?还不让你的人把东西还回来,速速退下!”
刘歆见事情不对,早就将自己的私房钱和首饰打包抱在怀里,见自己的娘挺直了腰板,趁机上前狐假虎威,呵道:“就是,等我爹回来,我让他治你们的罪,还刀头呢,直接将你给贬为平民!”
“贬?”刘刀头笑了,“刘小姐这话说的还真可笑,别说刘景辉回不来了,就算是他回的来,一个小小的知县,也胆敢说贬字,当真是不要命了!”
沈沐已经,问道:“回不来了?你什么意思!”
刘刀头示意身边的衙差继续,而他则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两母女听,“就是这样,沈夫人,我劝你还是不要与我们作对,免得刘景辉的性命没保住,连你们都要牵连进去。”
他将刘歆死死拽住怀中包裹的动作看在眼里,更是不屑,没想到平日里在洪都作威作福惯了的刘歆,在知道这件事情的第一反应不是问问自己的爹怎么样,而是担心没有银钱。
可悲。
相比于此,沈沐反倒是大气了一点,她非但没有被这件事情给吓到,反倒是站的更加的笔直,呵道:“血口喷人,我们家老爷向来都是秉公办理,怎么可能做出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的事情来,这袁州来的广大人,该不会是被小人给蒙蔽,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吧?”
说完,她的眼神在众位衙差的身上一扫而过,命府中的下人都停下,不在参与抢夺府中的事务,而是拉起一旁刘歆的手,大摇大摆的往府门外而去,口中还念念有词,“我告诉你们,我要上京告御状,就不信,这天下还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刘歆不想上京,她知道他们之前做的事情,告御状根本不可能告赢,只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娘,你……”
沈沐迅速让刘歆闭嘴,拉着她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抢过她怀中的包裹,一看里头的东西,面色就变得阴沉,“你个没眼力见的,怎么就收拾了这一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