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天,赶紧抬头哩。”
他将水盆放到炕上,抓起挂在旁边的毛巾浸到盆中,当毛巾全部湿透的时候,取出来稍稍一拧,不由分说地就拍在了我脖子上的牙印处。
嘶,我倒吸了一口气,感觉被毛巾覆盖的地方像是在被火灼烧一般的疼痛。过了几分钟,随后吴二爷将毛巾取下,放入盆中浣洗干净,再次给我敷了上来,也不知道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次的疼痛感比第一次要轻了许多。就这样反复擦洗几次后,盆中的糯米水看起来竟然有些黑浊了。
吴二爷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舒一口气:“好嘞,这下应该没问题了,你这娃子还真是命大哩。”
我在手机的照相模式中看到脖子上的牙印虽然还在,但周围的黑紫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不过经过之前的一番折腾,现在的皮肤还有些红肿罢了。
“二爷爷,那狐妖的毒这就算解了么?”我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
“哪个说是什么狐妖,那明明是个白毛走尸嘛……”二爷爷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我一句,后来好像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即闭住了嘴巴,不在言语了。
吴二爷不说了,不代表我的好奇心就会这么打消掉,赶紧向他追问道:“啥是白毛走尸,您怎么知道的啊,还有这治疗的方法您是从哪学的的?”
我坐在炕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吴二爷,急切地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此刻频频擦汗想要掩饰内心的波动,支支吾吾的老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呃……这个……这个嘛,我也是听老辈的人说起的,糯米水的法子也就一起听来喽,你这娃子咋个这么多的问题啊,受了伤就要赶紧睡觉嘛,明天二爷爷再来看你。”
说罢,他端起水盆,急匆匆地向屋外走去,隐隐听到了他长舒一口气。
不知道二爷爷到底想隐瞒什么,反正他今晚给出的解释我是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会相信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这次回清流村之后,身边的好些人和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小生活的小村子成为了遮掩天机的宝地,爷爷奶奶不知怎么就学会了阴阳奇门的法术,连平时普普通通的老邻居如今也变得这么神秘。感觉起来就像是有一团迷雾逐渐围拢过来,让我困在里面透不过气,又感觉仿佛是置身梦中,也许下一刻就会猛然惊醒。
被这些疑团困扰着,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最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六黑子,我终于又一次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我从炕上爬起来,脑子一阵昏昏沉沉的感觉,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就跟刚刚大病过一场似得,想来应该是昨晚尸毒留下的后遗症吧。我探出身子,看了看炕下的地板,黑子已经不在那里了,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又去了哪里乱跑,都这么大的狗了,还不让人省心。
就在我洗脸的时候,黑子从门缝处钻了进来,吧嗒吧嗒地走进屋里,嘴中叼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它来到我身前,两只小眼睛一眨一眨地似乎是想把袋子交给我。
用毛巾擦好脸后我接过袋子,看到里面装着两个馒头和一听鱼肉罐头,咕噜一声,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口水。
应该是二爷爷怕见了我后再被追问昨晚的问题,自己躲着不敢见我,因此才叫黑子给我送来了早餐吧。想到这些,我不由得在心中升起一阵愧疚。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我怎么能这么不尊重二爷爷呢,况且他昨天还救了我的命。
我匆匆慢慢地吃完了早餐,想要赶紧去给二爷爷道歉。可谁知在他家的门口喊了老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给我开门。
这大清早的,吴二爷会去哪呢?
就在我想要动身回家的时候,隐隐地听到村东头传来一些嘈杂吵闹的声音,那边像是聚集了好些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决定暂时不回去了,先到村东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家离村东头的距离不是很远,不多时便来到了最里面的李瘸子家门前。我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村民们聚集在他家的院子外面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什么了,但因为场面太过混乱,我自然也没听清大伙在说些什么。
走到靠近院门的地方,顺着人群向里面望去。喝,原来院子里还有好些个人呢,乌压压的一大片全都挤在那块,比腊月里面的集会还要热闹不少,他们一个个地伸着头向李瘸子的房子里张望着。就在我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竟然在院子的东北角的位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干干瘦瘦的小老头,那不就是吴二爷么。
我看准看准他所在的方向,从人群中的缝隙处向里挤去,一路上披荆斩棘,也不知道踩了多少人的脚又或是被人推搡了多少次,终于来到了院子的东北角。气喘吁吁地拉了拉吴二爷的袖子,算是打了个招呼。
“阿天啊,你这娃子也忒的不听话了,不好好在家养病,怎么又出来乱跑,都多大了,咋个不让人省心呢,把鱼和馒头都吃了么。”吴二爷看到我来凑热闹后有些生气地说道。
这样一番话不是我之前想对黑子说的么,没想到却先被用到了自己身上,心中感到一阵尴尬,“都吃了,您就放心吧,多亏了您昨晚的糯米水,我现在都好的差不多了……”
二爷爷听见我提到糯米水,急忙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在这乱说话。
我朝他会意地点了点头,便也像其他人那样朝李瘸子家里望去。
我现在站的位置,正好是他家大屋的窗根底下。农村的房子为了能够得到较好的采光,常常会把阳面的大半张墙上都开了窗户,因此只要我稍稍垫起脚就可以将屋子里面的情况看个大概。
村长和村里的几个老人正站在火炕边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谈话的内容应该不会很愉快。李瘸子的媳妇此刻正坐在炕头上摸着眼泪,那哭相看起来相当凄惨,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炕上像是放着什么东西,但因为视线刚好被窗台挡住,所以看不到具体的情况,让人在外面干着急。
我向左右看了看,想必这个时候应该没人会注意到我的举动,于是膝盖微微弯曲,来了一个原地起跳。这回可算是将炕上的情况看了个真真切切,如今那幅情景都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偶尔睡觉的时候还会被噩梦所惊醒,因为那是十九岁的我,第一次看到的……干尸。
李瘸子或者说是床上的那具干尸,眼睛圆睁,眼球凸起,似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一般,而他的嘴巴长得大大的,不夸张地讲,可以毫不费力地放进去一个鸭蛋,想必他当时是想极力地呼救吧。此外,李瘸子身上干瘪褶皱的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血肉。
啪的一声我又落回到地上,双腿一软险些没有站稳,辛亏旁边的吴二爷扶了我一把才没出洋相。再后来我就完全没有了在这凑热闹的兴趣,但院外不断有人挤进来,此时人群的密集程度早已经超过了我进来的时候,想要顺利出去也是不可能了。于是我只能在吴二爷的身边安静地待了下来,闭着眼睛默背起了《烟波钓叟决》的口诀,想要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不让自己去想刚才看到的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记得我能背下来的那段口诀已经在心里重复了几百遍。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打断了我的“神游”。睁眼一看,原来是吴二爷,他在招呼我跟着人群离开小院子呢。
就这样,我们一老一少各自怀揣着心事,慢慢走了回去,一路无话。首先经过的是吴二爷家门口,他邀请我进去唠会磕,我当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因为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谁也不想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待着。而且,自打看到李瘸子的死相之后,我就一直感觉脖子上原本有些消退了的牙印又变得凉飕飕的,让人十分难受。
吴二爷家房子的构造和我家差不多,东西方向是一大一小两间屋子,被正中一个堂屋给连通着。
我随他来到大屋,刚坐到炕上,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二爷爷,您说李瘸子会不会是被白毛走尸给咬死的?昨晚那只走尸见吃不道我,就跑去把李瘸子全身上下的血肉给吃了么?”
吴二爷伸手拿起旁边的一个搪瓷茶缸,握在手中,撇了撇嘴说道:“我敢肯定啊,李瘸子身上肯定是有一个咬痕的,就是村长和那几个老家伙不让咱们进去看看,还拿什么保护现场的理由来吓唬人。但我想这只白僵不大可能是昨晚你遇到的那只,白僵这个东西胆子小的很哩,昨晚被这么一番惊吓,这两天肯定是躲起来喽。何况它也没那么大本事在一个晚上连续出手,村西头的张寡妇不也是这个死法嘛。”
“什么!昨晚还有人遇害?您是说附近的怪物不只一个,而可能是三个?”我有些惊讶地伸手比划出一个数字。
吴二爷喝了一口茶缸里的水,微微点了点头,“对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