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笑声方起，他身后的藤甲军士兵已跟着轰然大笑，肆无忌惮的笑声中还有人起哄高喊夏清风缩头乌龟。
“教主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一群饮毛茹血的蛮夷而已。”谭聪正加紧督促退兵，一听藤甲军谩骂讥讽，便知道要坏事，忙开口劝止，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夏清风已嘶声指挥盾阵发起进攻。
“杀！”藤甲军骂的太过难听，也激起了怀襄军的怒火，数千甲士群情激奋，喊声震耳欲聋。藤甲军却丝毫不为所动、讥讽依旧，张海更是扬鞭戟指，放声狂笑。
谭聪疑心有诈，仔细观察藤甲军，发现竟采用的是防御阵型，不禁心中更惊。
双方的对骂声中，怀襄军士兵一窝蜂般冲向阻路的大树，拼命砍着树枝、树干，用最原始的蛮力破坏挡在两军之间唯一的障碍。藤甲军没有再放箭，冷眼注视着他们的疯狂，静静等待着战机的到来。
十多颗合抱粗的大树在无数人劈砍之下，很快化作碎片，怀襄军士兵不约而同欢呼一声，重新集结盾阵。他们相信一旦盾阵发动，将没有人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夏清风冷笑出声，看向张海的目光阴森可怖。在她眼中，张海以及身后那些藤甲军士兵早已是死人了。
盾阵在毫无干扰中迅速成形，怀襄军士兵们严阵以待，等着夏清风总攻的命令，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道路北侧树林中忽然冲出一名怀襄军士兵，士兵挥舞着双臂似乎想叫喊什么，但一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出，随即，夏清风看见了他胸前露出的森森箭尖。
士兵倒下，背后插着的三只羽箭犹在颤动，树林里便又传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紧接着，无数僮兵从林中涌出，像决了堤的洪水。
“夷人援军！”谭聪惊呼出口，“怪不得张海严防死守又出言挑衅，他是在等援军的到来，要将我们一举合围！”
夏清风见这些僮兵披头散发、精赤上身，手中的兵刃更是五花八门，看上去与藤甲军比起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更无法与装备精良的怀襄军比拟。
数十年对僮人战无不胜的经历令她豪气顿生，她不但未露慌张之色，还嘿嘿冷笑道：“再多的乌合之众，在我五毒精锐面前不过蝼蚁一群。”
说着，她高举右臂，立即催动盾阵冲向再无障碍阻挡的藤甲军，竟不屑多看那些僮人援军一眼。
然而她错了，彻底的错了！
那些僮人援军冲到距离盾阵数步开外便止步不前，纷纷自腰间摘下一个个人头大小的陶罐，齐齐发一声喊，向盾阵中丢去。
盾阵密集，自然避无可避，陶罐碎裂之后流出大量黑色的液体，溅的怀襄军士兵满头满脸。谭聪也沾到了少许，他抽了抽鼻子，陡然惨叫道：“天哪，是火油！”
夏清风闻言浑身巨震，同样嘶声狂吼，拼命大叫着撤退，如此模样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然而为时已晚，无数火把自那些被她视为蝼蚁的僮兵手里飞出，朝着盾阵飞来。
火油遇火便着，顷刻之间，整个怀襄军阵化为了一片火海，将数千甲士尽皆吞没。巨大的火势，翻腾的热浪，就连远处的藤甲军也忍不住纷纷后退。
张海笑声更大，大笑声中，他挥刀高呼：“弟兄们，五毒恶贼们好像太热了，咱们行行好，为他们下场雨吧。”
“好！”
欢呼声起，暴雨落下。
雨，的确称得上是暴雨，但不是浇灭烈火的及时雨，而是收割生命的箭雨。
头顶倾盆如注的箭雨，身陷燃心焚魂的烈火，夏清风崩溃了。威风的大氅已化作灰烬，鲜亮的甲胄也被薰灼的漆黑，癫狂的她竟似忘了自己身怀绝世武功，像身边无数普通士兵一样，在大火中无助的挣扎。青铜面具上那永恒不变的哭脸，恰恰印证了她此时绝望的心境。
火势冲天，引燃了道路两旁的树木，密集的树木又助燃了火势，将怀襄军团团包围。怀襄军哀嚎一片，相互推搡着、拥挤着，就像一只只无头的苍蝇在火中乱撞，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细闻之下，竟然还有阵阵肉香掺杂其中。张海虽久经战阵，见惯了生死，但这样的惨况还闻所未闻。方才胜利的喜悦渐渐逝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他下令停止射箭，呆呆看着炼狱般的怀襄军阵，喃喃自语。
莫五站在他身边，听他好像在说因果报应，猜测应该指的是几个村庄被毁之事，忍不住小声道：“将军，这也算恶有恶报、罪有应得吧。卯震村还有其他几个村子的族人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唉……”张海叹口气，命一部分士兵在林中砍出一片隔火带，防止火势无休止的蔓延，自己则带着大部队去寻火离寨的援兵，商议下一步行动。
由于火势太猛，张海在树林中绕了一个大圈才来到火场北侧，迎面碰上一群僮兵灰头土脸地跑来。领头一个僮人大汉吐了口唾沫，笑骂道：“没想到火油这么厉害，几乎把自己陪进去。”说着还掏了掏耳朵，掏出一手指尖的黑灰。
此人名叫卢哲，原是张海旧属。张海退隐后，邱胜宝赏其骁勇，又知他从不与侬语艳来往，重设八寨时便让他做了火离寨的统兵将军。殊不知他也与张海和苓泰言一样，始终对侬语艳忠心耿耿。
张海见他精赤的胸膛被烤的有些发红，本来浓密的胸毛也被烟火薰灼的焦糊一片，不由笑道：“兄弟好手段，我还真不知道你竟藏有这么多火油。”
卢哲咧嘴一笑，呸声道：“我哪有什么火油？还不是宋兵给的。”
“宋兵？”张海眉头微皱，“你何时与宋军有了瓜葛？”
“你莫要误会，”卢哲在胸前胡乱抹了几把，被灼焦的胸毛随着他的手掌纷纷飘落，看的张海不住地皱眉摇头。
卢哲咧嘴一笑，冲手下要过一个装满水的水囊，边喝边道：“我领军来时，在半路遇到一支宋兵。你猜怎的？原来他们也是来围剿五毒教的，我与他们表明了来意后，他们便给了我那些火油。”
说到这里，他咂咂嘴又道：“宋军的统领好像叫……叫……对，叫袁磊！是信州团练使。说起来，这些宋兵好生厉害，一点不像曾经攻打过我们的南康军。依我看，五毒教此番算是彻底完了。”
张海看他如此称赞原本是死对头的宋军，心中不由暗笑。卢哲平素自视甚高，从不轻易服人，这次对宋兵毫不掩饰的大加夸赞，肯定另有隐情，说不定方才与宋兵相遇时便有过不小的摩擦，甚至吃了宋军的亏。不过依此情形，那支宋兵是友非敌，所图又是五毒教，恐怕也是侬语艳身边那位少年侠士约来助战的。
“宋兵与你分手后，又去了什么方向？”张海扭头看了看火场，火势虽大，但已经渐渐听不到惨叫声了，“对了，你可曾分兵阻断怀襄军退路？”
卢哲撇撇嘴，不屑道：“火势这么猛烈，西边又是下风口，夏清风能逃到哪儿去？说不定早被烧焦了。”
“不可大意，素闻夏清风武功盖世，绝无可能轻易被火烧死。”张海叫过几个士兵，吩咐开始灭火，又对卢哲道：“我随你去卯震村方向，不能放走一个五毒教徒，否则后患无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