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更大了,嗷嗷嚎叫着从门缝、窗缝拼命挤进房中。
烛光摇曳,赵汝愚略显消瘦的脸上满是凝重,一如他同样凝重的心思。
既然乱相再生,既然有人想在背后推波助澜,既然息事宁人无法挽回,为了大宋,为了他心中的将来,那就放手一搏吧!
他深吸口气,用一种近乎生硬的语气对李仲飞道:“李将军,这意味着,从今以后,豹卫便成了京营之中人数最多、装备最精良、圣上最为器重的一支军队!将来世人再提起京营,就要称作‘豹殿虎龙蛟’五卫了。”
“乖乖……”李仲飞只觉头上像被罩上了一个重逾千斤的铁帽子,他使劲挠了挠头道,“如此重任,在下怎能承担得起?”
“你必须承担!除非你愿意看到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赵汝愚突然后退一步,冲着李仲飞长揖到地,吓得李仲飞噌的窜至一旁,手足无措。
彭龟年见状,大笑道:“太好了,子直兄终于开窍了!李将军掌握了豹卫,便掌握了京城最重要的力量,有豹卫坐镇,那些宵小做起坏事来也要有所顾虑。李将军,你千万休要推辞才是。”
“这……这……在下……”李仲飞目瞪口呆。
直到此时,他算终于明白了,终于明白了赵汝愚的手掌为何那般沉重,终于明白了赵汝愚为何听到他拜朱熹为师之后那般高兴,终于明白了那几个“太好了”的其中深意。
这位当朝宰相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啊!无疑用江山社稷、国家危亡的责任,将他从一个甩手将军,直接推到了权力争夺的风口浪尖!无疑用朱氏门生、玉笏门人的身份,将他推向了韩侂胄的对立面!
答应,还是拒绝,他茫然了。
赵汝愚显然不打算留给他犹豫的时间,上前握紧他的手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明日赵某便奏明圣上,请小友赶赴天目山操练新军。”
“天目山?”李仲飞奇道,“那里有什么新军?”
赵汝愚拉着他坐回座位,以指沾水,在桌上比划道:“圣上下旨,在天目山中设立两座大寨,作为新整合后的豹卫大营,从琥珀镇向西便是。老夫听闻,飞虎军前几日已至天目山中军大寨。”
“飞虎军不是辛大人的私军吗?”李仲飞怔了怔,看向朱熹,有些惊讶道,“既然飞虎军来了,难道圣上有意调辛大人入京?那先生与二位大人为何不举荐辛大人前往天目山?”
朱熹微笑抚须道:“应该与幼安无关。辛幼安成也飞虎败也飞虎,如今的飞虎军应该改姓李咯。”
彭龟年喜道:“元晦兄也同意让李将军去了?”
见朱熹点头,李仲飞急道:“先生的安危怎么办?这个节骨眼学生怎能离开?”
“去吧。”朱熹笑声中带有一丝决绝,“有你领军在外,我等说话也有些底气。老夫想明白了,若想成就一番事业,若想匡扶大宋,必须先要除去朝中奸佞!胜利不是别人给的,是要靠自己争取!”
“先生口中的奸佞不会就是韩大人吧?”李仲飞神色黯淡,苦笑着咂了咂嘴。
别看彭龟年等人言辞凿凿,他仍不相信韩侂胄真如他们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也许正应了彭龟年的那句话,权力之争,人无好坏。
朱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无声地叹了口气。
赵汝愚心有所悟,忙举杯道:“韩大人是不是奸佞小人,我等不便妄下定论。来日方长,请小友自己甄别吧。”
李仲飞小心问道:“若是呢?”
“若是,还望小友抛却旧谊,为国锄奸!”赵汝愚说的斩钉截铁。
李仲飞又问道:“若不是呢?”
彭龟年抢言道:“怎么可能不是?韩侂胄如今已开始对玉笏门动手了,李将军不可心存幻想。”
李仲飞没理他,仍盯着赵汝愚,目光灼灼。
赵汝愚轻咳一声,刚要回答,却听李仲飞兀自道:“也许在下的问题有些让赵相为难了,那在下换一种问法。如果韩大人同样一心为公,只是与玉笏门不睦,在下该如何自处?”
赵汝愚正色道:“一切以国事为重,国家安危面前,什么都可以放弃!”
“好,多谢赵相,在下明白了!”李仲飞点点头,这才端起了酒杯。
彭龟年同样举杯,笑着冲朱熹做了个请的手势,却见朱熹从怀里掏出了一物,竟是玉笏令,不由惊道:“此物怎会在元晦兄手中?”
“圣上托韩大人送还老夫的。”朱熹轻轻擦拭着玉笏令,动作缓慢而又小心,仿佛力道稍稍大些,玉笏令便会化为齑粉。
良久,他才咬了咬牙,郑重其事的将玉笏令交到李仲飞手中,但李仲飞哪里肯接?摇着头想将玉笏令推回去。
赵汝愚也道:“元晦兄收回此令已欠斟酌,交于小友保管更是不妥。圣上此举难保没有试探之意,以小弟之见,元晦兄应当找机会当面献给圣上,以安圣心。”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朱熹叹道,“有仲飞殿后,你我方能勇往直前。万一水火不容之时,仲飞也可以用此令聚拢玉笏门人,不至于被对方分化瓦解、溃不成军。”
赵汝愚还想再劝,却被彭龟年摆手制止。彭龟年意味深长地看了朱熹一眼,沉声道:“此事可以以后再议,咱们还是先来商议一下,明日如何向圣上提及李将军上任之事吧。”
“也好。”朱熹重新收起玉笏令,清了清嗓子道,“明日早朝……”
月隐星消,晨光乍现。
第二天一早,朱熹按照约定,带着连夜写好的奏折上朝去了,准备与赵汝愚等人联名推荐李仲飞负责操练新组建后的豹卫。
正午时分,春禄便亲自来朱府传旨,令李仲飞即刻前往枢密院报到,两日后必须赶赴天目山中军大寨,接管豹卫新军。
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令李仲飞窃喜不已。从这件事上,至少能看出朱熹等人在圣上面前依旧份量甚重,甚至让他感觉昨日的担心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了。
然而春禄宣旨完毕后的一句话,却将李仲飞的喜悦之情打击的支离破碎。
李仲飞山呼万岁,叩谢圣恩,春禄将圣旨交到他手中时,故意用圣旨轻轻在他掌心敲了两下,小声道:“李将军,切莫辜负了韩大人的一片苦心啊!这份差事,可是韩大人请五卫诸将联名上札子保举的。”
李仲飞一愣,竟忘了从地上爬起来,乍着双手道:“什么?韩大人?”
“正是。”春禄扶起李仲飞,掰着手指道,“今日早朝初开,便由殿前都指挥使郭元帅上札为将军请命。札上除了郭元帅的名字,还有马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梁昱,步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鲁司祚,豹卫副都指挥使程涛,临安水师都指挥使洪英才,蛟卫都指挥使辛明飞,殿前都虞侯铁人英,马军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马参,步军侍卫……”
随着他报出一大串的官职人名,认识的不认识的,李仲飞彻底糊涂了,奇道:“公公且慢,赵相……”
对于李仲飞突然打断他的话,春禄并无丝毫不满之意,笑道:“赵相与彭龟年、朱熹也曾附议,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在他三人之前,还有御史台和三省六部二十余位重臣上札。将军如此众望所归,历朝历代也屈指可数啊!”
“竟然是这样……”李仲飞挠挠头,面容呆滞。
春禄以为他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也不再招呼,匆匆一礼,带着人回宫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