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被曲瑞扯起上身,伤口牵动,疼得她冷汗直冒,但依旧咬牙强忍,一字一顿道:“说不是,就不是!”
“是与不是都没关系。”曲瑞眼珠转了转,咧嘴笑道,“赵崇宪想害我家将军,已被我们杀了!今天杀了你,来日再去杀赵汝愚那个老不死的……”
“什么?你们竟杀了我家公子?”女子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突然悲呼一声,竟张嘴朝着曲瑞脖子咬去。
曲瑞怎会让她得逞?甩手将其摔回地上,哈哈笑道:“你武功不弱,心肠更狠,可就是太笨了。老子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将实情套了出来,这下看你还如何抵赖?”
“你!”女子怔了怔,哇的一口鲜血喷在曲瑞脸上,就这么睁着眼,一动不动了。
曲瑞胡乱抹把脸,仔细查看了一番,嘿然道:“死了。这小贱人想必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主人,竟咬舌自尽了。”
火光辉映,女子半张着的嘴里仍不断向外涌出鲜血。李仲飞缓步上前,轻轻为其合上眼帘,叹道:“她虽与我们有仇,但终归是一位忠烈女子,既然死了,便莫再羞辱她了。”
“将军仁慈,但卑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姜兄弟也不能白死!”曲端举着刀,在女子的尸体旁边不停打量。
李仲飞怔道:“你想作甚?”
“自然是砍下这个小贱人的人头,来祭拜姜兄弟!”曲瑞说罢,挥刀便砍。
李仲飞忙拦住他,沉声道:“胡闹!人死了便一了百了,何必做这无端之举!”
曲瑞不敢拂其意,收起刀悻悻道:“好好,死人可以不管,但活着的恶人总不能放过吧?”
李仲飞叹道:“你指的是赵相?”
“除了那老东西还能是谁?”曲瑞咬牙切齿道,“将军打算怎么办?”
“赵相如此,确实太过分了。”李仲飞双拳紧握,大声道,“世上自有公断,即便公断不成,还有圣断,绝不会让天下作恶之人逍遥法外!”
曲瑞却苦笑一声道:“将军,请恕卑职直言,你对自己人确如兄弟一般,但对敌人,却越来越像个做官之人了。”
李仲飞愕然,但他没问,其实就算他问了,曲瑞也不一定再解释。因为有些事只能靠自己慢慢领会,别人说的再多、解释的再清楚,该不明白还是不明白。
至少,曲瑞的这番话对于李仲飞而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依然没有明白。
二人沉默无语,将姜佛远就地安葬,劈树为碑,上书“忠勇将军姜佛远之墓”,下写“兄李仲飞敬立”。
天仍未见亮,好像比方才更加黑暗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李仲飞又埋了那名女子,叹口气,再次踏上了征程。在他眼中,看不见的岂止是自己的五指?还有很多很多,多到他根本不想去看。
脚步远去,渐渐消失在密林之间。
山石炸响,一条人影从断崖之上落下。
人影高大魁梧,正是与女子在一起的魁梧大汉。大汉满眼怨毒,狠狠瞪了一眼李仲飞离去的方向,趴在女子坟前放声大哭。
哭着哭着,他突然一跃而起,飞脚将李仲飞刚刚为姜佛远立的墓碑踢断,呜咽道:“妹子,你抱着必死之心而来,想以自己性命推助主人大业,我不敢打乱你的计划,没有现身救你,可你知道吗?我心里比死了还要难受啊!”
声音低沉悲戚,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舔舐自己的伤口:“妹子,你得偿所愿,凤栖于主人,主人也待你很好,比待他的夫人还好,可是我却宁愿你还是当初在大散关时,那个无忧无虑,只喜欢梅花的小丫头。”
他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已是放声大吼:“我好后悔啊!不该只图自己的荣华富贵,把你带进京城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你放心,主人大业初定之日,便是他李仲飞身首异处之时!”
大汉跪在女子坟前,山林间飘荡着他悲至极致的哭声,还有一种酸涩刺耳的“咯吱”声,那是他在使劲磨着自己的后槽牙。
这种“咯吱”声韩侂胄也发出过,而且就在一天之前刚刚发出,不过不是因为悲愤,而是饥寒交迫之下的牙齿打颤之声。
为了摆脱追兵,赵扩与韩侂胄等人在离忧村老族长的引领之下,由一条极为隐秘的小路躲进了茫茫乌君山中。
由于不知道孟浪已经撤兵回了崇安城,一行人冒雨跑了大半夜,仍继续向大山深处没命逃去,直到山势越来越陡峭,越来越难行之时,韩侂胄才停下了脚步。
他扯下已被荆棘剐得稀烂的下摆,气喘吁吁道:“老人家,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前面根本没有路了啊!”
“大人,这山里本来就没有路,只是小老儿偶尔进山采药,途径此处,才知道能从这里攀上山顶。”老族长的气息尚算平缓,应该是常年靠山吃山的缘故。
韩侂胄看见不远处有一道高达十余丈的峭壁,扭头瞅了眼赵扩,色变道:“老人家的意思是,我们还要攀爬悬崖?”
见老族长点头,赵扩抹着脸上的汗道:“韩卿勿愁,朕好歹自幼习武,岂是弱不禁风之辈?何况老人家仍能攀爬自如,面前这道悬崖绝不似我们看到的这般,犹如天堑绝境不可逾越。”
老族长忙道:“圣上所言极是,这悬崖看似笔如刀削,但走到近前便可发现有无数山石缝隙可以借力,只要小心一点,绝无性命之忧。”
韩侂胄其实不是担心赵扩,而是担心自己爬不上去,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腿向前走去。
待到悬崖底下,果然见山石之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但也仅仅是裂缝而已,莫说攀爬十余丈,就算三四丈高,对韩侂胄而言也是难过登天。
“老人家,难道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吗?如果这也能算作路的话。”韩侂胄咂咂嘴,只觉满嘴苦涩。
赵扩却哈哈一笑,纵身一跃近丈,双手扒住一条横亘的裂缝,稍作借力,又跃向附近的一块微微凸起的尖石,转眼间离地已有三丈余高:“韩大人上来吧,你让铁将军为你殿后,朕亲自寻一条较为易行的路线,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
韩侂胄长叹道:“圣上威武,臣早已见识过,可臣只是一个书生,实在无能为力啊!”
赵扩一愣,终于明白了韩侂胄为难的本意,跃回地面道:“韩卿,你当年独守京城,面对李党爪牙毫无惧色,又只身跋涉数千里,为朕寻求外援,是何等的豪情壮志!为何如今被区区一座峭壁吓住了?”
韩侂胄苦笑道:“恕臣直言,这与豪情胆色无关啊!臣并非不敢爬,而是自知爬不上去啊!”
赵扩也觉得自己错拗了,冲老族长道:“老人家,可有办法绕过此地?就算远一些也没有关系。”
老族长想了想,犹豫道:“此去向北五六里许,在两峰之间应该有条山谷或是山坳,但小老儿从未去过,不敢确认。”
“既然如此,我们去看看也无妨。”赵扩手搭凉棚,向北极目望去,指着丛林顶端隐隐露出的一截峰尖道,“是哪里吧?”
韩侂胄躬身道:“臣惭愧,是臣拖累了圣上,让圣上冒着大雨为臣多绕远路。”
见老族长点头,赵扩摆摆手,率先沿着悬崖底部走向北方,去寻找那条未知的小路:“韩卿,如今我们祸福与共,就不要说谁拖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