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陆压回答，他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没等他开口，我先说：“陆压，你是因为女娲娘娘不愿跟你回西昆仑，所以你才带着我？”
“不是。”陆压冷淡道，“朝歌，你明明知道……”
“道君想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吗？”我轻笑，“可是道君的意思太多，总是把我搞的晕头转向。既然我不知该相信哪个，索性全都不信。”
陆压背过身去，他的衣袍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沉默了好一会儿，陆压才道：“我不用你信我，我只要你活着。”
“可我不想自己活着，不想只跟你活着。”我的感觉好像也在海底被冻僵硬了，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道君还记得吗？太平真君七年的春天，道君带我到了洛阳城外。那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是我从未见过的人间美景……道君，我活了万万年，好不容易能活的痛快点。虽说我没什么好失去的，我也不想失去了。”
“因为……那龙吗？”陆压沉重的吸了口气，“那龙无用，根本无法护你周全。你在他眼前，他都能看着你被抓走。朝歌，你……”
我打断陆压的话，道：“为他，也不全为了他……难道道君你还不明白吗？在这个世间上，不是只有爱情才值得人奋不顾身的。”
陆压不明白，他也不懂。所以他才会在女娲娘娘补天后的万万年里，一直纠结难过。在他看来，他始终认为是女娲娘娘为了天下抛弃他，我是为了龙岳而离开他。
他陷入情劫中再为离开，便觉得爱情是一切了。
“我们不要说这些了。”我上前拉拉陆压的袖子，“我有些担心他们，你能不能带我前去？陆压啊，我……”
陆压突然转过身来，他揽我入怀里，低头吻住了我。沉沉的呼了一口仙气到我口中，很快我嗓子上的伤就好了……陆压还是没有放开我。
黑暗中我看不清楚陆压的表情，可从他的气息上我能感到浓浓的伤感。像是怕我再顺水漂走了，陆压非常用力的抱紧我。我的骨肉被他捏的疼，却忍着没有吭声。
良久之后，陆压才松了些力气，有仙气洒在我的脸上，他冷冷的问：“朝歌，为何。”
“为何本君想要的，却一样都得不到。”陆压道，“为何本君想珍惜的，最终都要失去呢？”
我啼笑皆非：“不如道君换个角度看看呢？从现在开始，你试着去珍惜那些你能珍惜的……如何？”
陆压没说话，他静静地抱着我。又过了良久后，他才道：“走吧！我带你去泰山。”
“去泰山？”
陆压道：“东海的水位，已经淹到泰山脚下了。”
虽然陆压没有详说，可我大概也能想象的出来。海水蔓延上来，神仙都伤亡惨重，更不用提生活在九州大陆的凡人了。
我心沉沉的跟在陆压身后，我问他：“杨戬和玄女她们……”
“我在北海没有看到他们。”陆压想安慰我，他的话却有几分生硬，“不过就算没有看到他们，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三界的神仙都在，我很难分清楚谁是谁。也许，他们早离开了也说不定。”
“那龙岳呢？”我继续问，“你有看到他吗？”
陆压哼了一声，照实回答：“他应该和四海的人在一起，至于现在在哪儿……我也不太清楚。”
“哦。”
“朝歌。”
“嗯？”
“无事。”
“哦。”
从东海到泰山，陆压走的速度很慢。我们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泰山山顶……而这里，又哪里是我记忆中的泰山？
九州大地上暴雨倾盆，海水黑压压的，天空也是黑压压的。站在山顶望下去，是一片死气沉沉。和当年不周山坍塌的情景一样，海水上漂浮着数不清的人兽尸体。天崩地裂的气势磅礴，甚至连哀嚎都听不到。
如今这个时候，神仙和凡人并无不同。
能活着到达泰山顶部的神仙数量，只是在北海时的一半。有的神仙失踪了，有的神仙逃跑了。而现在剩的这些，也都勉强撑着中天柱。一旦泰山倒了，就只能往西昆仑退了。
即便能退守到西昆仑，又有什么意义呢？天地万物都被毁了，所谓的神仙不过是空架子罢了。用不了多久，仅剩的神迹也不复存在，三界，是彻彻底底的没了。
我站在山顶往下看，地底的坍塌还在继续。海水上悬浮着冰层，正一点点的蔓延上来。如同煮沸的大锅，底部不停的冒着泡泡……希望所有人都能度过这一关吧！
所有人。
陆压站在我身边，他跟着我一起往下看。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我说：“我见过……二仙女她们了。”
大风吹起了我的头发，陆压转头看我。我笑了笑，道：“她们偷走了明珠，还想要我体内的宝莲灯和仙胎。”
“原来是这样。”陆压冷冷的说，“她们的算计倒是好，有了明珠和仙胎就能起死回生。有了宝莲灯，她也能……不过她们算计什么都没用了，她们被活埋北海了。”
“真的？”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道君说没见到杨戬和玄女，其实是没忍心同我说实话吧？那会儿我们都在海底，既然二仙女她们被埋北海了……”杨戬和玄女，八成也没逃出来吧！
看着深不见底的海水，不愿打破此时的气氛，我和陆压谁都没说话。
估计陆压和我一样，他也是想到了万万年前那场毁天灭地的大灾。女娲娘娘的纵身一跳，带给陆压永生难以磨去的伤痛。即便是现在忆起，他的拳头都在不自觉的握紧……他应该是在怕失去吧？
他怕失去谁呢？我，还是女娲娘娘？
在这样的时候，我真的很想问问他。不出任何目的的，我只是想知道答案。可就在我鼓足勇气要问出口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女娲娘娘和文昌帝君，他们都来了。
女娲娘娘走在最前面，她脱下了四仙女的皮囊，改成了自己的样子。陆压看着她，几乎惊讶的说不出话。像是怕女娲娘娘再去补地一般，他赶紧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朝歌。”龙岳从众人中跑出来，他看着很是憔悴，“你去哪里了？我到处去找你都没有找到……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上有没有伤到？”
听到龙岳关心的问话，我疲惫的点点头。视线越过龙岳的肩膀，我看向了不远处的陆压和女娲……呵呵，他还是最关心她的啊！
大难当前，私人恩怨都被放在了一边。我没有去理女娲娘娘，她也没来找我的麻烦。女娲娘娘温柔的帮着陆压整理下衣领，笑道：“你怎么跑的如此急？衣裳都乱了，像什么样子。”
“女娲。”陆压没有被她的笑容迷惑，一把抓住女娲娘娘的手腕，他冷声道，“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女娲娘娘只是笑，她的笑容里是少有的平和宁静：“我想干什么，你能不知道吗？”
“女娲。”陆压的声音抖了抖，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竟然有些许的失态，“你想……再次离弃我吗？”
“发生什么事了？”我小声问龙岳，“这么多的仙人都来……女娲娘娘想干什么？”
龙岳不太敢看我，我追问道：“她不会是……不会是想去补地吧？”
“为什么啊？”龙岳没有回答我，那就应该是真的了，“这么多的神仙在，就没有一个有办法的吗？陆压他……”
龙岳握住我的手，他叹了口气：“要是能有办法，不早就想了吗？你也说了，这么多的神仙在，谁会看着女娲娘娘去送死？”
“他们不会？”我轻蔑的冷笑，“我看这才是他们会做的事儿！这些自私自利的神仙！他们眼中只有自己！以前，万万年以前……女娲已经牺牲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她永永远远的牺牲下去吗？”
是的，剩下的神仙都是这样想的。
神仙看着无私，实际上都自私到骨子里了。在他们可以施舍给与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在乎。可是一旦情况超出他们的控制，他们能想到的只有自己。
我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何事，但在我看来，现在就是他们齐心合力在逼着女娲娘娘去送死。
女娲看向陆压的眼神中，也满是不舍。用手抱住陆压的脸，她笑说：“没关系的，只是暂时分开一下，就和上次一样。”
和上次一样……这几个字，完全是刺痛了陆压的心。
“不行，你不能去。”陆压的态度坚决，“刚才我不应该丢下你，我没想丢下你……你也不能丢下我，你知道吗？”
一边伤亡惨重的小神小仙说道：“陆压道君，你不能这般说话的啊！现在三界大难，谁都要出份力，不是吗？”
“本君管你什么三界！”陆压冷冷的睥睨着周遭，“本君的娘子，自然要本君带回西昆仑！你们给本君让开！”
“不能让他把四仙女带走！”混乱中有人在喊，“她要是不去补地，大家都没命了……大家拼了！”
见我要冲过去帮忙，龙岳赶紧拦住我：“朝歌，你不要过去！你不是最恨女娲了吗？现在她能去补地，也不见得是坏事儿。若是她不再了，以后就没有人会难为你……你是在心疼女娲，还是在心疼陆压？”
龙岳最后的一句话，可以说是点醒了我……他没有说错，我是在心疼陆压。
我欺骗了自己许久，终究是爱意难改。我心疼陆压，不想让他再经历一次痛苦。我心疼陆压，不想让他再看着心爱的人死去。我心疼陆压，所以我想成全他。
成全他，享受浓情蜜意。成全他，尽享逍遥自在。
哪怕，跟他分享这一切的不再是我，我也想要成全他。
“朝歌！”龙岳抓住我的肩膀摇晃了我一下，他的眼神很是受伤，“我不求别的，我甚至都不求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朝歌，我求你，除了陆压，你能不能也心疼我一下？就这一次？还不行吗？”
听着龙岳的话，我只觉喉咙干涩发苦。我努力想要集中精力去回应他，可是注意力却还是被陆压吸引去了……站在大雨中的陆压面无表情，雨水划过他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哭。
我毕竟是陆压眼睛里掉出来的，别人的感触或许不深，我却无法承受他的任何伤感难过。如果做决定让他如此痛苦，不如，就让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