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山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树枝上栖息的鸟儿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碧水映青山,半山腰的山茶开的如火如荼,是我最熟悉的模样。
我将这番话讲给我三师兄听,他沉默了半晌,扭头去看那只鸟,“这要真是金子做的……得值多少钱啊……”
我满腔的伤春悲秋,离别伤怀被他堵死在半胸口,半上不下憋在鼻腔的酸气没化作眼泪,全成了鼻涕。
三师兄被我咳得心惊胆战,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帮我拍拍背,“小师妹,你没事吧?”
没事,当然没事,对着这样一群不着调的师兄师姐我都平平安安地熬过了十六年,现在要离开了我能有什么事。
我回头,望着空空荡荡的碎玉山,不由得悲从中来,哀哀切切道:“好歹十六年的同门情分……送送都不肯的……”
三师兄张张嘴,思忖半晌,似乎在考虑怎么安慰我。
我扶住额头,宁可他不开口。
我三师兄安慰人的话,是最要不得的。
“……师妹,小五不是哭得很伤心吗?”
我闻言更哀怨了。
是啊,我最小的五师兄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拉着我的手,眼泪鼻涕一起冒——“小师妹……嗝……你,你走了之后……二师姐生气就只能拿我练剑了……大师兄,嗝,大师兄的药也只能逼我吃了……”
大师兄马洹炼药成痴,整个万剑阁的人都被他喂过各种莫名其妙的药丸,就连我师父,也曾被他的滋补药丸调养的在茅厕蹲了三天。
二师姐柳凝华练剑成瘾,所有能拿得起剑的人都被她用来喂过招,出剑快准狠,自己剑术好倒也罢了,难为她生的一张好嘴,满门的手下败将几乎被她羞辱哭。
我甩开五师兄的手,抹掉我的泪——呵,这虚假的师兄妹情谊。
来接我的轿子停在山脚,一辆马车外加两个侍卫。
寒酸地令人痛心。
我乐了,“三师兄你瞧瞧,我爹妈真是亲生的,这派头真符合我的身份。”
我三师兄是个极其正直不苟言笑的人,和我那满口跑马车的四师兄不同,他正色道:“师妹怎能如此妄议父母长辈,家里如此安排自有如此安排的道理,师妹切不可如此……”
我捂着耳朵往在车上爬。
我这三师兄不像是个舞刀弄剑的侠客,倒像是讲堂里说书的先生。我大抵明白师父为何在我五位师兄姐里面选了三师兄随我回去了,约莫着是觉得凭我三师兄这个性情,说不准能在朝堂里混个官儿做做。
哦,忘了说。
我是个公主,货真价实的公主。
大夏王朝当朝帝后唯一的女儿。
一个刚周岁就被送出宫的公主。
我年幼的时候也曾问过我父母为何不要我,这个时候我师父总会一脸深沉,摸着胡子,眼神却和蔼的过分,告诉我:“傻丫头,你身体太弱了,要在山上好好养养——来,帮为师把那个石桌抬过来——我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碎玉山上有门派,名为万剑阁,虽说门派里带一个“剑”字,可是阁中弟子也并非只修剑,有弟子善医,有弟子善刀,之所以称之为万剑阁,是因为一个极正经的原因。
“因为我们的创始祖师喜欢啊。”我师父风清子道,似乎很疑惑我们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可见,万剑阁的掌权者历来不怎么靠谱。
这是传统。
久而久之,我也就不问我身上的问题了。
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一个公主。
除了我上树捉鸟,下水摸鱼的时候,随我一同出宫的嬷嬷会一脸痛心疾首,“殿下,您可是金枝玉叶啊!”
不过,大概整个碎玉山只有她一个人会这么想了,同我一起长大,年长我五岁的两个小丫头杨柳和新月年幼时尚会一板一眼地喊我“殿下”,谨遵宫中圣令,但当我学会了爬墙之后,她们也跟着我学会了上树。于是乎,常常心痛欲绝的人就只剩下了嬷嬷一个。
我以为,这次回宫她会是最高兴的人。
可是,她没有。
临行前,她一遍又一遍地给我整理衣服,“殿下长大了……长大了……”眼泪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我握住这个老人家的手,“嬷嬷,你会和我一起回去的吧?”
“会,当然会……”她不停地拍打我刚穿上身的新衣裳上的灰尘,语气坚定,“老奴会一直守在殿下身边,不让殿下受委屈。”
这种语气在我剪了师傅的胡子被他满山追杀的时候也没从嬷嬷口中听到过,我一度怀疑我要回的“家”,莫不成真的是什么狼探虎穴。
不过就算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从马车中探出头,前方骑马的三师兄有感应一般回过头,“师妹,怎么了?”
像极了每一次对我有求必应的样子。
嬷嬷还在不停地唠叨,杨柳和新月叽叽喳喳地对着马车外指画……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从碎玉山启程到京城,总共走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这一路顺风顺水地可怕,我幻想中的刺客谋杀,英雄少侠英雄救美统统没有出现。
我拉着杨柳的手万分惆怅,“话本子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师妹应该相信自己的武功。”
我三师兄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他的语气太过于正义凌然,映衬得我的小心思有些见不得人,让我好生惭愧。
“是的是的,我不该胡思乱想。”
三师兄朝我伸出手,“师妹,下车吧。”
我把手伸给三师兄的那一刻,心里猛地“疙瘩”一声响,这声音出现的莫名起来,消失的悄无声息,我还没琢磨出个味来,人已经站在车下了。
京城的墙很高,城门前乌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恭迎殿下回宫”的声音震得我耳朵疼。
喊得太没水准了,一点儿都不齐整。
为首的一男一女华衣金冠,明晃晃的金色闪得我眼前冒小星星。
这就是我的父母了,大夏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我的血肉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