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似乎被我这般严肃的样子唬住了,他瞪大了眼:“你!你你你!少胡说八道,你师父可惜命呢!”
这话我信。
我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我师父不想说的事情我是问不出来的,只能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多了,我道:“倘若天署府不在了,师父,你是不是就会离开京城?”
我师父点了点头,“肯定的啊,我被困在这个鬼地方这么长时间,没了它,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明明早就知道答案,听到我师父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是不由得伤怀了一下,嗫嚅道:“那你还回来看我吗?”
我师父惊奇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当然会啊,就算不是国师了,我也是你师父啊!”
我缓了口气,这就够了。
我回到公主府,刑部尚书将林明德一案的相关资料送到了我府上,此事牵扯到大半数的朝廷命官,牵连甚广,处理起来令人分外心力交瘁,有的必须罚,有的要趁机罚,有的中立派却需要敲打,我父皇自从知道林明德的目的之后便等着这一天,等着朝堂大换血,换一个崭新的朝堂,
来年春天,怕是会忙得很。
我父皇召见林越帆那天我跟着进了皇宫,李公公将我拦在门外,我不依,反而是林越帆来安慰我,道:“你且在外面等着就是,皇上要见是我,又不是你,你去凑什么热闹。”
因着李公公在,林越帆有些不好对我说,他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低声道:“听话,别胡闹。”
我总有些不安,这些不安是没有由来的,我自然知道我父皇不会直接赐他毒酒一杯,可是我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就好似总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般,我扯住他的袖子,多日不见,林越帆似乎瘦了些,眉宇间挂着几分忧色,见我如此倒是笑了出来,脸上平添了几分亮色。
他轻轻推了推我的手,“听话。”
我抿着唇,有些听不得他这样宠溺又无奈地对我说话。
我刚要说什么,没想到我父皇竟然自己出来了,殿门打开,我父皇背手站在门口,对着我笑了笑,语气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朕还会吃了他不成?”
我撇撇嘴,低声道:“那可说不定……”
我父皇应当是听到了,他的脸色变了变,最后哼了一声,“朕这是给谁生的女儿啊!”
我嘻嘻笑着,将手从林越帆的袖子上拿了下来,却是对着我父皇道:“自然是给您自己生的。父皇啊,您不可欺负人哦。”
我父皇笑了笑,没好气道:“伤不到你的人!”
我这才退后几步,不管怎么说,既然我父皇这样开了口我就不需要担心了。
林越帆事外人一般立在一旁,似乎全程没有听见我在在交谈什么,等到我后退几步,我父皇转身回了内殿,他这才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态度悠然从容,就好似他要去见的不是世间至尊帝王一般。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父皇对林越帆说了什么,林越帆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我在外面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转到后来李公公都低下了头,以免眼晕。
林越帆出来之后我父皇没有再没有什么话传给我听。
我便与林越帆一同朝外面走去。
他的宽袖散落在来,覆在我们两个人相握的手上,那一路我都想问他,我父皇对他说了什么,可是也许是因为那天的天气太好,也或许是因为那天林越帆的表情太过于温柔,我一点没有勇气去打破那种美好。
我们二人一路无言直到上了马车。
林越帆大概是是知道我的担心的,在林府下车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对着我笑道:“没事的。”
我在他的那个笑容中迷迷糊糊回了公主府。
后来我想起来,我这一生见过两个最好看的笑,一个是当年豆腐脑店里那个小公子的笑颜初绽,一个是那日林府一别林越帆唇角含笑。
一笑动我心,一笑束我情。
在林明德的事情终于解决的差不多的时候,我三师兄来见了我。
他长时间在辰王与杨柳坠崖的地方巡查,这次他带回了一个人——辰王。
辰王伤得很重,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回来的时候仍不能落地行走。
明明就是我害他至此,他对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
他说,“那个姑娘救了我,我没能将她带回你身边。”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身边的新月已经不见了。
辰王道,是杨柳在他身下为他挡了部分冲击力,他明明是为了救人而去,却害别人丢了性命。
我摇摇头,等着脑海中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过去,大概我的声音是抖的,“不管皇叔的事,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杨柳……人在哪儿……”
“悬崖下,江水畔,柳树边,有新冢。”
我派人将辰王送回王府,同新月一起将杨柳接了回来,新月却要将她送回碎玉山,她固执地认为那才是杨柳的家。
我同意了。
新月也离开了我的身边,我再一次见到辰王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那时候林明德一案已经了解。林明德的罪行昭于日月,一一清数,国师助纣为虐,其首徒方子翰现身指认国师与林明德合谋,意图谋反,兵发皇城,国师于城墙前大骂命运不公,痛骂百姓皇室,于天署府内自尽。
顾念天署府内无辜之人,无关之人一律免罪,入俗世,可与同寻常百姓一般生活。
林明德极其同党午门斩首,其余参与之人流放边疆,不牵涉家人妇孺,抄家查封,财产充公。林明德之子,林越帆心性纯良,首告有功,与皇室婚约不废。
当然,最后一条是我自己加上的。
当日父皇的处罚下来,昭告天下的文书尚未公开,先送到了我的手上,我提笔直接将“废除林氏长子林越帆与霍靖公主之婚约”改成了“婚约不废”。
我不知道我父皇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在昭告天下之前先将东西送到我面前,应当是默许了我的任性吧。
毕竟,我那样睿智的父皇怎么会猜不到我想做什么。
此诏一出,举世哗然。
我顾不得百姓是什么反应,先去处理朝中的琐事了。
别人的反应我竟然是从辰王口中得知的。
林明德及林家相关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林夫人大病一场,病刚刚有起色的时候她便收拾了东西,想要回到老家去。
林越帆作为她的儿子,自然是要陪着的。
我曾经问过林越帆,他会不会后悔。
当时他的反应是,“后果我会一力承担。”
那****抱我抱的那样紧,许是已经猜想到这个后果了吧。
也不知,当时他想到将我一个人留在京城的时候,有没有不舍。
林家人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们,我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林越帆扶着林夫人与小弟上了车,然后头也不回地跨上了马。
车马后尘土纷扬,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林越帆的视线朝前,前面没有我,我被他留在了身后。
我从城楼之上下去之后便去了辰王府,辰王坐在后院喝茶,见我去了便在对面多添了一杯茶。
他没有问我为何而来,只是静静地饮着手中的茶,我落座良久,他才道:“公主消瘦了。”
“皇叔的气色倒是好了些。”
他抬起头来,视线似乎是落在我身上,又似乎是穿过我落在我身后,“要过年了。”
我一愣,抬起头,望着三三两两挂在树上的枯叶,“又要过年了……”
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
我道:“一直想来向皇叔道一声谢,也道一声歉,却总是没有寻到机会,如今朝事了解,希望没有打扰皇叔。”
辰王的神色犹疑,他问我:“道谢?道歉?”
没有等我回答,他自己倒是摇了摇头,“我都忘了。”
我张了张嘴,却在看见他神色的那一瞬间将腹中的话全部压下,辰王又恢复了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甚至多了几分颓败之气,愈发的没有了活人气,那种与世隔绝的状态看得我心惊。
我道:“皇叔的府这样大,总一个人待着?”
他知道我什么意思,似乎是笑了笑,“我在等人。”
“等谁?”
“一个不会来的人。”
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幽黑的眸在我身上划过,喃喃道:“不像的……”
那****陪辰王一起走了很长时间,就像是忘年交一般,与杂事无关,只是静静地坐着。那****走得时候,辰王突然喊住了我,我没有回头,在他背后道:“皇叔?”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罢了。”
他叫住我本来是想说什么,我这辈子可能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时间过得很快,冬来新春,又是万物复苏的时节,父皇广纳贤才,扩充朝堂,一眨眼就又到盛夏深秋。
我终于适应了公主的身份。
父皇说,“朕可以将这个位子交给你了。”
我笑着岔开了话题。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我等的人却还没有出现。
父皇的身体愈发的不好,母后说,她想着和父皇一起去溶月谷待一阵儿,沐清儿接下了谷主的位置,可以替父皇疗养身体。
我没有理由不同意。
他们启程的那一天,我父皇道:“朕想直接退位,搁在旁的皇子身上早就乐疯了,你倒好,还不同意。”
我笑着扶我父皇上马车,道:“儿臣等父皇回来。”
我父皇叹了口气,没有再言语。
那一年的春节我父皇和母后没有赶回京城,我坐在上位之上,看着殿下是我一手扶植上来的新官员,忽而悲从中来,不由得多喝了两杯、
迷糊中有人说,“你变了很多……”好像是辰王的声音。
过了新春,竟又下了一场大雪,大雪覆盖到人的脚踝,车马都难以行走。
我披了大氅出门,一个人出了城门。
天空中尚在飘雪,我落脚都艰难。
漫天雪花中,有人策马而来,飞雪落在他的白衣上,衬得他眉目如冰如画。
他说,“我来给你一个答案。”
当年,我将一纸信笺送到那人面前,“公主登基日,皇夫册封时。我能不能等来洞房花烛之人?”
冬天真的要过去了,他在初春前的最后一场雪日赶到我面前,说:“我来给你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