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回头,南宫羽伏在桌子上小动物一般瑟瑟发抖。
我关了窗,上前抽出她怀里的酒壶,唤了她两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的大氅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脱下来放在了一旁,此时的穿着极为单薄,看她的样子大概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我扶起她试图将她拖到床上去,没想到这丫头看起来身材娇小,重量倒是不轻,我架着她往前走,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等我将她扶到床上折腾完了之后,风刮的渐渐大了起来,站在窗边能听到北风席卷而过的呼啸声。
我看着南宫羽安稳的睡颜,不由得愤愤,“你看你,每次说是请我出来,到最后自己倒是吃饱喝足睡得安稳。”
可怜我,还要冒着寒风走回去。
我这次出来穿了一件兜帽披风,外延一层兔毛极为柔软,此时风大,我便将兜帽遮了上去,打算原路返回。
路过那所民居后院的时候,有人在练剑,一招一式极为流畅,我一时间怔了一怔,以为是自己走错了门。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换了一身黑色短打的琉绯,他梳了发,剑招凌厉,一向染着媚色的眉目间也平添了几分凌厉。
听到我推门的声音他也没有停下来,直到完完整整的练完了一套剑法他才顺势收了招,一扭头,练剑时候的冷厉全然消失,又变成了那个慵懒风流的琉绯,只不过配着他这一身打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冲着我遥遥一拱拳,“小姐这是要回去。”
我点头,“南宫在屋子里睡着了,你们多费心。”
琉绯抹掉额角的汗珠,“总归死不了就没事,她不需要鄙人费心。”
关系好的表现方式不能一概而论,比如这脸给就格外与众不同。我见他也没有与我多加攀谈的意思,便直接向他道了别,裹着披风出去了。
这京城的天气让人搞不懂,明明上午还是艳阳高照,让人怀疑是不是到了春天,到了下午就开始刮起大风,交杂着沙土往人脸上吹。
不免又想起碎玉山,这是我在京城过得第一个新年,也是不在碎玉山过得第一个新年,我本以为师兄会回到碎玉山过年,毕竟就我师兄而言,碎玉山才是他的家,而京城与他根本没有半分关系。然而我师兄却留下了,说不开心肯定是骗人的,他没有解释原因。没有解释的必要,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我与师兄托人去碎玉山捎了信笺和礼物,在除夕夜的前一天,送信的人回来了,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多带了两个人。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心中狂跳,一边说服自己不要抱着太大的希望以免失望,一面又不由自主地喜悦。
我让人赶紧去请师兄,自己则慌不迭地跑出去接人。
公主府外站了两个人,一个身姿挺拔站在寒风之中,一身狐裘披风包裹着她姣好的身姿,左手隐在披风里,露出右手中握的一柄长剑,青丝三千仅用一根木簪别在脑后,见我出来,她轻轻抬眸,一双凤眸里冷意尽褪,染上喜色与暖意——正是我二师姐柳凝华。
我三步并做两步迈下台阶,扑进她怀里,“师姐!”
她将我揽紧,用左手在我脑袋上使劲揉了揉,又在我身上掐了掐,“当了公主果然不一样,京城的饭大概好吃一些,都胖了。”
我将脑袋埋在她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在她肩上的狐毛上被拦截,凉凉的蹭在我的鼻头上,“师姐,我好想你啊!你怎么来了……”
我师姐叹了口气,“不是我怎么来了,而是我们怎么来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喏——”
我从她肩膀上露出两只眼睛。
府门前的石狮子前倚了一个人,白衣黑发衣裳与发都随着风飘飘扬扬,他手中握了一把折扇,抱臂看着我们,露出一副“忍不了”的表情。
那般的风流姿态,非我四师兄信风落莫属。
他见我望过去,咧嘴笑道:“小六,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将脑袋埋回师姐的狐裘之中,道:“师姐,他是谁啊……”
我师姐正经道:“路上捡的,卖身葬自己,我就将他买下了。”
我闷闷笑道:“那师姐可亏大了……”
我师姐懊恼道:“还真是……那怎么办呢……”
我们正说着,四师兄已经到了我身侧,用扇子敲上我的脑袋,我叫的声音大,却没几分痛感,他恨恨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还真是……气死我了!”
我猛然转过身抱住他,正在碎碎念的人瞬间息了声,僵硬得仿佛一块石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轻抚上我的背。
“四师兄,我也好想你。”
我四师兄干硬道:“不巧,我不太想你……哎呦想想想!”
我二师姐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敲上了他的大腿,他急忙改口。
他们两个这样一闹,我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碎玉山上,一群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分外自在。
我站直身子,“外面风大,进去回话吧。”
我四师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你还记得外面风大啊……”
“记得啊,”我揽着师姐的胳膊往里面走,一边回应他,“只不过忘记我四师兄爱扮俏自找罪受了。”
我四师兄哼了一声,“我不想裹得像个棉花球一样。”
“那你就冻着。”
这话不是出自我与师姐之口,我大喜,回过头去看,“——三师兄!”
我派去通知他的小厮没有回来,大概是我三师兄运了轻功提前过来了。
在碎玉山上,我三师兄虽然排行第三,但是由于我大师兄不甚靠谱,二师姐又闹得比旁人都凶,所以我三师兄虽然不爱管闲事,但是性子冷,有种说一不二的架势,反而是最能唬得住人的那一个。
哪怕是不着调如我四师兄,此时也不再斗嘴,敛了性子道一声“三师兄”。
我三师兄“嗯”了一声,又向我师姐问了好,这才同我们一道进去,“我本来就是来寻你的,在路上遇见了你派去寻我的小厮。”
我点点头,我三师兄补充道:“大概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应了一声,虽然说我三师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喜悦,但是就凭他甩开小厮率先回来就能看出他内心绝对不是和他现在表面上一样的风平浪静。
杨柳与新月忙活着除夕的事情,此时不在我身侧,是府里的侍女上来奉了茶又退下。
我二师姐随意打量了一下,道:“还别说,京城就是不一样,”她转了转茶杯,“这上面居然也镶着金——你们真是有钱没处花。”
我四师兄倒是不在乎这些东西,大概是他在江湖里游荡的时间久了,见识到的东西多了,这些东西都不放在眼里了,“我们这次前来,什么也没有带,师妹应该不在意。哦,你们送过去的东西我们很喜欢。”
我腻在师姐身边道:“你们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正在打量桌上的糕点的我师姐突然间停了动作,难以置信道:“我听到了什么!”她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咽下去一半才说出下半句话:“这京城的点心也没有多甜啊,怎么我家小师妹这么会说话了,这小嘴上给抹了蜜似的。”
我将点心往我师姐面前推了推,“那不然尝尝这个甜不甜。”
我师姐用手拈起一块,“好啊。”
我四师兄道:“……你是不是饿了?”
我师姐没有理他,而是扭头开始和我说话。
一别这几个月,虽有书信来往,终究是一纸薄笺而已,仅凭笔墨说不尽所有。我师姐从我离山开始说起,事无巨细,我四师兄偶尔插一两句话,从后山的哪棵树结了几个果子,到秋娘研究出了什么新的菜式,从我大师兄研制出了新药到我五师兄又被虐哭了多少回——这是我四师兄说的。
听我师姐说,看了我的信之后他们本来打算趁着新年一起动身前往京城来看我来着,但是万剑阁终究不是他们几个人的万剑阁,不可能说扔下阁中上上下下百口人一走了解,于是他们通过抽签决定谁走谁留,最后的结果是我二师姐和四师兄他们二人先行上京找我,而我大师兄和五师兄则留在万剑阁过完年再过来。
我好奇道:“师父呢?”
我师父这个人虽然不靠谱,但是对待我们都是极好的,他老人家至今未娶,膝下更是没有任何子女,是真真正正拿我们这一群徒弟当做孩子在养的,往年决没有不会万剑阁同我们一起过年的情况。
我四师兄用扇子轻轻敲着自己的掌心,“我们也很奇怪这件事情,师父他老人家之前回过碎玉山一次,只说是他今年有事情不会碎玉山过年了,也不能陪我们守岁了。我们问他别的,他也不说,”我四师兄说到这儿瞥了我一眼,“我们后来还猜测他是不是要来京中看你呢。”
我四师兄这句话显然不是随便说来开玩笑的,他说我就一直等着我的反应,大概是想听我给他一个肯定答案,但是我要让他失望了。
我摇了摇头。
我四师兄皱了一下眉头,扭头去看我三师兄。
毕竟在他眼里,六师妹是会撒谎逗他玩的性子,但是三师兄不是那种会帮他隐瞒的性格。
我三师兄也缓缓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