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茹在被人抓起来之前,那时候北平城城郊已经因为她而闹了大半个月的恐慌了。
但凡是有那么一点点家底实力的人,都已经带着家人乔迁离开当地了。而那些乔迁不动的人们,就只能成在白日里结队出行,大半夜里闭门不出,因为听说被食血妖咬了的人,到最后都会变成一具像行尸走肉一样的食血尸。
所以,在最前面的一个礼拜,村子里已经活活烧死了三个被食血妖咬过的年轻人,哪怕是他们的家人再如何跪地求情,呼天喊地,人们也都是很漠然地看着,因为,都怕危害自身。
关于这个食血妖,有很多个版本的传言,流传最为广泛的却是一个小孩子每天坐在茶寮里面边说边唱边收取小费。
那一日,周一茹像往常一样在四处流走,看看有何趣事,走到一个茶棚,却发现围着许多人,她顺势也坐了下来,就听得一孩子手里拿着快板,边敲边唱。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各位客官听我说,北平城郊闹妖孽,吸血妖来太可恶,青面獠牙大血口,尖锐抓牙穿皮过,一身毛发黑如鬼,夜半专挑落单人,逢人就咬断脖颈,乡里乡亲都惧怕,焚烧被咬任何人,六亲不认是人心,是人心哪!”
说唱的是个莫约六七岁的孩子,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一看就是没人要的小叫花,但他这说唱的词,却是前后呼应,条理清晰,前面说的是北平城城郊闹妖孽,可最后两句,却直指世道人心太冷漠,大家为了自救可以六亲不认,这样的一番唱词,若是有点学问的人,一听便知,这词绝不是出自这孩子之口。
周一茹坐下来的时候,茶小二就给她倒了杯茶,等到茶小二给她添第二杯茶时,她问道:“这小孩的说词,是谁教他的?”
茶小二摸摸脑袋,“这个还真不知道,可能是他自个乱编的吧。这半个月来,他每天在这里就来来回回唱这几句,不过这说也奇怪,他唱完后,每次都会有不同的客官给他打赏,最多的一次,竟然打了三个袁大头呢。”茶小二说着,眼中也竟是羡慕,三个袁大头,他最少要卖半个月的茶呢。
“这么多啊。”周一茹也是吃惊,“那都是什么人给他打赏的呢?”
“一般都是达官贵人,穿着军装的,穿着西装的,反正没有咱普通老百姓。”周一茹赞同地点点头,说来也确实是这样的,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普通百姓自己都饭不饱腹的,哪里还有钱来打赏给别人?
她朝那小叫花笑了笑,“小孩,你说的这么逼真,你倒是见过那吸血的妖怪了?”
周围的听客,也纷纷好奇,因为这小叫花的说唱,确实太完美,画面感太强,就跟亲身所见似得。
那小叫花子倒也诚实,摇摇头,“没有。”
“那你这词,是谁教你的?”对于这个教给小叫花子说唱词的人,周一茹有些厌恶,她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差吗?颠倒是非黑白,说她青面獠牙也就算了,还说她抓牙尖锐逢人就咬,天晓得,她已经克制自己很久,没有吸食人血了。
但人血的味道……
真的很美好……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日的意外,她想,或许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变成这样一个怪物。
那一日,她被尸体们啃咬着,以为必死无疑,第二日却照常醒来,本以为是命大逃过升天一劫,却不料只是噩梦的开端。
那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有感到过任何饥饿感,也对任何食物没有兴趣,却在街上被一个摔倒的小孩出血的手指吸引过去,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指尖露出的红色血液,有着致命般的吸引力,不自觉就把那孩子的手指,放在嘴里吸允。
然而,血液的味道,竟是美好得让她不愿松口,尽情地吸允着,直到那个孩子尖锐的哭喊声,以及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让她惊恐地收了嘴。
这……
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才干了什么?
周一茹自己惊慌受怕的跑开了,她不知道她跑了多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下来的几天,好几次她都是在无意识下就咬了人,而那些被她咬了的人,就像是中毒了一般,都慢慢变成了只会咬人吸血的怪物。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克制住自己,尽可能远离人群,只对郊外的小动物下手,虽然动物的血,远远没有人血鲜美,在经历过一番折磨以后,周一茹已经渐渐可以克制住自己不再去盯着别人的脖子,和雪白的皮肤磨牙霍霍了。
“你给我一个袁大头,我就告诉你是谁教我这词的!”周一茹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小叫花的声音,充满着稚嫩。
一个袁大头?周一茹看着小叫花子雪白的脖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把头撇开,不去看小叫花白花花的脖颈,又想到了那个不分黑白是非,把她说的万恶不赦的人,很爽快就是一个袁大头拍在茶桌上,“好,成交。”
小叫花收了袁大头兴高采烈,“一个袁大头,我只会告诉你,他是谁,但我不会带你去找他的。”小叫花弯着眼,笑眯眯伸出五个手指,“如果你给我五个袁大头,那我就带你去找他!”
五个袁大头?
五个袁大头,足足够一户寻常人家吃一个月的食粮了!
周一茹其实并没有钱的,她本来就是一路流浪过来的流民,这身上剩下的唯一的一个袁大头,还是那一日,在一个被她咬了的人身上给顺手牵羊来的,她想了想,“我不用你带我去,我就好奇,那是个什么人,他是见过那个怪物了?”
小叫花子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见过那个怪物,但那说唱的词儿,是他教我的,他说我只要天天在这儿唱,会有许多大官人给我打赏的。”
“他是谁?”大伙儿都来了兴致,这句话,并不是周一茹问的。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说,如果有一天,有人问我要去找他,就把这个东西交给那个人。”小叫花子从怀里掏出一块透明色的东西,依依不舍地递给周一茹。
周一茹接过那块石头心中就没由的一股颤动。
那是一块透明色的鹅卵石,鸡蛋大小般的鹅卵石晶莹剔透,石头的中间处,刻着一个没有颜色的18的字样,周一茹用大拇指抚摸着那个字样,却忽然脑海中闪现出她这辈子再也不愿意想起的那一幕。
清冷的月色。
成片的墓地。
一群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死人,疯狂的撕裂啃咬着她的血肉。
啊!
周一茹的瞳孔,刹那间变成了赤红色,她张开嘴,一声怒吼,叫声洪亮,竟是如野兽一般的嘶吼,然后,她抓起那个小叫花就一把用力往后扔,一下把小叫花扔得老远,撞在一颗大树上。
“妖……”
“妖怪啊!”
一双白色的手,慢慢变黑,指尖处,瞬间长出尖锐的抓牙,赤红色的瞳孔,睁得圆滚滚地扫过在场的众人,那张本是女子白净的脸,也慢慢长出了黑色的毛。
这……
这不就是那个小孩说唱里说的血妖吗!
“妖!……妖怪啊!快跑!”
人群开始恐慌,周一茹掌心里始终握着那块透明色的鹅卵石,她愤怒地扫过众人恐慌害怕的脸,脑海中回现的却全是那一****被撕裂啃咬的一幕,撕心裂肺的痛楚,撕皮破骨的痛楚,一幕幕再次经历。
那些腐烂的尸体们,近再眼前。
令人恶心的臭味,直教人作呕。
月光下,一张张血盆大口,毫不犹豫地撕裂着女子白色的手臂,鲜血淋漓,血肉模糊,黑夜里的月,挂在天空中冰冷冷地望着这一切,而远处墓碑群中,渐渐走出了一道人影。
褐色的人影,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长长的辫子走动时,被月光斜照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