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的工作总是很繁杂,黎水清平时人缘和口碑都还好,即使突然升职,也还在大部分人意料之中,加班加点做出来的业绩,有目共睹。她的第一次改革是客服部培训制度,客服人员虽然门槛低,但白班夜班需要倒班,基础工资和提成都不算高,让很多人不愿坚持,流动性大。有的入职一个月就辞职不干,有的能坚持一两年就不错了,五年以上资深客服少之又少。
黎水清除了培训新员工客服知识与技巧外,也把重心放在企业文化中工作价值观方面的培训,并追踪评价,新员工有什么问题及时疏导解决。她培训的客服员工,在职时间远远高于其他培训师,绩效优秀者在客服中心的占比大,通话时长低于平均水平,好评率和通话率却高于平均水平。要知道,电话客服在工作时间内,接的电话越多,好评越多,绩效越高,工资越高。工资有保障,国企工作环境和福利相对稳定,渐渐的坚持工作的客服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得到重视。
进入公司这么久,工作还算顺利,有些小困难,都克服了,包括这次的陈相君,那么一把年纪了,还做小团体抵制改革,背后打小报告的事。
起因其实很简单,黎水清计划将白班和夜班的客服工作分开,部分员工专职从事夜班,部分员工专职从事白班,具体工作安排和绩效尚未敲定,陈相君已经带人到总经理办公室抗议她不顾员工权益,强迫员工上夜班。
黎水清计划引入机器人智能语音应答机制,包括拓展微博客服、微信客服、QQ客服等客服渠道,分流电话客服的压力,同时对接互联网新媒体,服务于用户。陈相君又带人抗议,劳民伤财,员工需要重新培训,系统需要研发或者购买,预算不够。隔三差五就到总经理办公室喝茶。
周敏天当然也了解其中关节,陈相君资历深,但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将黎水清叫去办公室,当着陈相君的面把水清从头到尾狠狠批评了一通,给足了陈相君面子,黎水清低头忍着没顶嘴,最后批评得陈相君出口维护:“其实黎副总也是想为客服部出一份力,这个方案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陈相君对她说“黎副总,有个问题请教一下”时,她都有种想把手里的东西摔到他脸上的冲动,但只能微笑着回答:“陈哥,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小黎吧。”
职场不就是这样么?即使你的内心有一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表面上也要波澜不惊,甚至违背自己的意愿和人打交道,尤其在国企,不能用单纯的恩怨记录,大家都说职场对事不对人,事实上哪有那么简单,谁有真正能把事情从当事人的身上剥离。
正忙得焦头烂额,电话响起,显示名称:刘副。黎水清故意用职位做备注,以告诫自己公事公办。
“喂,你好,我是黎水清。”
“周五晚上出来吃饭,下班后我去接你。”
“刘副最近不忙吗?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一堆事呢。”黎水清心试图让自己心不在焉地回答。
“再多的事饭总是要吃的,何况为了显示诚意,我已经提前三天和你预约了。”
“您这饭吃的是公事还是私事?公事就免了,公务员请人吃饭?您可得慎重,私事呢,咱们好像也没什么可吃的。”
“老同学这么久不见,叙叙旧还是可以的,你就没有点怀念的?”
“不好意思,还真没有。”有怀念我也没必要和你吃饭,黎水清在内心补充。
最后还是没有答应刘晓间的邀约,周末预约了家政服务,大妈动作利索,一上午就帮忙把家里清理得干干净净,最后水清自己整理小东西,一忙又是大半日。
傍晚才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均是来自同一个号码。
犹豫许久,最后还是给刘晓间发了一条微信:之前在打扫卫生,没注意有电话,有什么事吗?
对方几乎是立刻就回复道:呵呵。
水清内心翻了个白眼,她知道刘晓间的“呵呵”,不是笑的意思,但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复,思前想后,最后把手机放下,出门买东西,打算填满冰箱。
恋爱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时不时来到她大学所在的城市。第一次他们约在市中心,水清接到电话:“你在哪呢?还没到吗?”
“我就在约好的地方啊,你呢?”
“我也在约好的地方,没看到你。”
“不可能,我就在约好的地方。”
原来两个人都在约定地点的对面等待。见面后她带着他去熟悉的店里吃午饭,餐厅里一个体型“敦实厚重”的服务员给他们点餐。
点餐完毕,刘晓间一脸邪恶,悄悄地问她:“你刚刚是不是在偷偷观察,如果我变成那个样子你就假装不见我?”
“怎么会?你多想了。”
下午坐车到景点,两个小时车程,水清困得睡了一觉,醒来刘晓间问:“你就这么放心我啊?一会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景区的小城因为恰逢民俗节日,酒店只剩一个标准单人间一个豪华双人间。
“我住单人吧,双人比较大,让给你。”来者是客,水清一向会照顾人。
“谁要你照顾,我住单人,你去双人。”
景区的小城很热闹,一直到晚上,买了很多小吃,回到酒店已经是十一点。
水清在双人房的阳台上,夜晚灯火缭绕,人声鼎沸,秀美的山水风景与异域风情相结合,出奇的协调。
敲门声响起,水清从猫眼看出去,刘晓间拿着那一大袋小吃站在门外。
“真豪华,还有小吧台,还有阳台,夜景真不错。”刘晓间把东西放在桌上。
“后悔了吧,让你住的。”水清有点得意。
“你还没洗澡?快点去,不洗不让吃东西。”
洗过澡,外边一片昏暗,主灯被关掉,只留昏暗的壁灯和地灯,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蛋糕,烛光闪烁,刘晓间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看她出来,给她一个巨大的拥抱:“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是我生日?”水清终于明白,“心花怒放”这个词语的真实含义。
“我跑去拿的。等会,我喘口气。”刘晓间灌了几口矿泉水,“蛋糕店说太晚了送不了,又担心你洗澡出来我没回来,跑得快累死,那家店可远了。”
“谢谢你。”水清眼眶湿润,哽咽着说,从来没有人给她过生日,从来都是她记得别人的生日,没有人记得她的。
刘晓间是一向娇气逼人,出来旅游,包里棉签、创可贴、牙线、防晒霜、湿巾、纸巾……在这方面比水清还女人。
景区的东西常常都漫天要价,刘晓间看中一方刻章的玉石原料,老板免费刻章,喊价五百元一对。看刘晓间想给钱,水清抢先说道:“二百一对,不行就算了。”说完拉着刘晓间的手就要走。
“哎哎哎,等会等会,你这小姑娘,真会砍价,得了,看在你们这么有诚意的份上,两百就两百,要刻什么字样的章?”
从此刘晓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你好厉害,原来还可以这样的。”
于是每每要买东西,都让她出面:“你去砍一下砍一下。”
刘晓间还是一个自由主义的拥护者,大多时候水清怎么样他都不会干涉,例如大姨妈期间吃冰淇淋,偶尔会有那么几次,他以大姨妈期间吃冰淇淋会肚子痛为由,把她的冰淇淋吃掉。又或者是想在翘课陪他的时候,他会以白天没啥好玩的为由,陪她去上课。甚至有时知道她要主持学校晚会,热心地替她选好口红和搭配的礼服,逼她换掉学生会借来的。
他俩见面的时间不多,偶尔在一起玩累了,也会各自躺着玩手机,不说话也不觉得沉闷尴尬,但刘晓间突然有兴致的时候,会做些奇怪的事。
有次她因为学生会开会,耽误了约定的时间,找到刘晓间的时候他在一个人在玩投篮机,玩的不亦乐乎:“赢太多次,老板都不给我玩偶了,说让我免费玩。你投篮赢我,我才和你走。”
大多时候她买奶盖,他是不喝的,但有几次,会抢在她喝之前,先喝几口,理由是:“身先士卒,我给你尝尝有没有毒。”
黎水清只当他心中的小恶魔苏醒,玩心大起。
有人说:如果我们没有忘记过去,从来都不是因为怀念别人,而是怀念过去岁月中的自己。水清不认为自己怀念的是过去岁月中的自己,她可能只是为怀念而怀念,也可能是为求而不可得而怀念。
夜幕降临,水清从超市回来,手中大袋小袋,她不想把东西放在地上,好不容易腾出手,按下指纹锁,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真够有兴致的,买这么多。”吓了水清一跳,差点把东西摔在地上。
回头看那个悄无声息出现在背后的人,正靠在墙上,不知在那里呆了多久,看她回头,走过来,强行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推门进去。
“哎,我让你进来了么?真不拿自己当外人。”黎水清惊魂未定跟着进门后,才后知后觉地说道。
那人没回答,脱下鞋,看到鞋柜里没有合适的拖鞋,穿着袜子走了进去,把东西拿到厨房,一一查看。
“刘晓间,和你说话呢。”
“谁知道你和谁说话,我可不叫‘哎’。”
窗外稀稀落落下起小雨,黎水清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看到他在厨房忙忙碌碌,好像这就是他家一样,安静的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竟然不觉得突兀。平时吴夏玲来家里,并没有给她这样复杂的感受,男女有别还是其他原因,水清不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