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水清看他自作主张买了男士拖鞋在玄关换上的时候,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刘晓间怎么知道自己家的地址呢?思来想去,除了吴夏玲,她想不出第二人选。
这个小单身公寓,位于城市新区,户型方正,窗户外是公园绿地,水清不久前用住房公积金贷款和自己的储蓄付了首付,房贷一个月一个月地从工资中扣除,简单装修,花费不高,父母来看过之后,在网上订了家具家电,说是祝贺她乔迁之喜,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就这么建立了。
在此之前她住在公司的宿舍里,舍友时不时带男朋友回去过夜,让她觉得尴尬。
吴夏玲说:“早让你住我那你又不愿意,我那是离你们公司远点,但又不收你房租,给你占老大便宜了。”
黎水清一向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俗话说“远香近臭”,当时她认为和吴夏玲平时相处很好,不代表住在一起之后,不会有矛盾。
其实有矛盾又如何呢?密友之间,情侣之间,甚至父母与子女之间,都会有矛盾,有矛盾,处理了矛盾,继续友好地相处,也无可厚非。
刘晓间看她在原地不动,说:“不睡了?”
“嗯,生物钟,再睡也睡不着。”
“一会早点出发也不错,去洗漱。”
刘晓间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回忆总是不受控制地涌现。那时候刘晓间要出早操,她在复读,六点半准时给她发消息,叫她起床。两个城市的人,除了不能经常见面,并没有太多的距离感,视频、电话,网络世界将人与人的距离拉近。他怕她话费太高,总是给她充值,开流量,送礼物,然后得意洋洋地求表扬,求夸奖,但他在其他人面前并不会那么不正经,简直双面人。
那个时候她还未觉得他们已经在恋爱,如今想想,其实已经算是了吧。
水清做好心理建设,深深地呼吸,镇定地对自己说:“黎水清,他能对你有什么企图呢?这些年来,一直放不下的,始终是你,现在重新开始的机会来了,何不坦然接受。”
其实,她想说:她不要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不要再被刀子捅在同一个伤口了,话到嘴边,生生忍住,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刘晓间也不是当年的他,希望总是在的。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马,回头草,吃一吃,又有什么关系?
桌上摆着两份早餐,七分熟的鸡蛋,小份葱油肉酱面,蔬菜沙拉,还有铁观音一杯。
“怎么样?不错吧?健康营养。”
“很好吃,葱油地道,酱香味美。”
“必须的,我刚毕业那会,考的选调生,在基层扶贫,农村什么都不讲究,就是食材天然,不会做真是暴殄天物,厨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连村里的土狗都来门口等喂养。”面前的刘晓间撸着袖子,小臂线条流畅,健康的颜色,和当年的细皮嫩肉完全不一样。
十点钟从新区出发,水清父母住在P城,水清一度担心路上要怎么破解尴尬,实际并没有那么困难。
“车上的导航有问题,你给我指指路。”
“好的,稍等。”水清打开地图设置好路线,“夹在哪里方便你看?”
“我车上没有夹子,你看着导航提醒我吧。”
“哦。”
前面左转,进辅路,右转上高速,沿着高速开就行……
地图提示两个个小时的车程,实际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刘晓间将她送到家门口,正当水清犹豫要不要叫他上去坐坐的时候,听到他说:“买了点礼物,带给你爸妈,我就不上去了,回头你给我电话,晚上我们一起回去。”
“怎么好意思,不用客气了。”
“你不拿,我可亲自送上去了啊。”
水清打开车门,刚要奔走,听到他这么说,又停下,待他从后备箱拿出礼物,接到手里。
“记得给我电话。”
前段时间忙于工作,黎水清不常回家,年纪渐长后,父母同事、亲戚的孩子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回家总免不了被催婚。催的次数多了,水清有一种“父母不想要自己,是时候一个人面对一切”的错觉,回家的次数便少了,父母已经退休,租了一块小菜地,没事就种种菜,时不时也会带着自家种的蔬菜瓜果过去看她。
“爸妈,我回来了,做什么好吃的了?”
“怎么就你一个?少不了你的糖醋排骨,还有红烧肉,都是你爱吃的。”
“当然就我一个啦,谢谢妈,最爱你了。”绕过母亲手里的锅铲,给母亲一个巨大的拥抱。母亲做的和外面的不一样,一开始是因为懒不愿意把排骨和肉焯水,几次后发现,只要适当浸泡出血水,不需要焯水做出的排骨和肉反而口感更好,肉质更软嫩。
“大包小包的,搬家呢?”
“不是,是朋友送的,就拿过来给你们了。”
正在看报纸的父亲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是刚刚送你回来的小伙子吧?也不请人上来坐坐。”
“你都看到啦?人就是怕你们误会嘛,所以才没上来的。”
“我哪看到啊,你刚进小区,门卫老陈就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帅小伙开车送你回来,结果也没看你带人上来。”
水清是家中独女,免不了想到以后怎么照顾父母的问题,曾经提出把父母接过去一起生活,父母意见是:等你结婚生娃了我们就过去,帮你带带孩子,你不结婚,我们过去干什么?到时候你和男朋友见面多不方便。
爹娘啊,你们真是想多了,女儿周围一个适婚异性都没有。水清想是那么想,说是不敢那么说的。
吃过午饭,闲聊几句,聊着聊着,母亲又聊到同小区她的一个发小,孩子满月了……水清有种逃跑的冲动,正好手机短信铃声响起,“我看看,可能是工作的事。”
并不是工作,10086的短信。把手机放回包里,看到包里和门禁卡一块放着的,是小区的出入卡。刚刚进小区的时候,刘晓间接过出入卡放在车里,她看到图案奇特,一时好奇拿起,却不小心带回来了。小区出入管理严格,没有出入卡,必须联系小区住户才能出去。那么,刘晓间是不是还在小区里?
“爸妈,我出去一下,你们午休吧。”
“去哪?晚上不在家吃饭啦?”
“在呢,我一会就回来。”
下楼后,在单元门口没看到刘晓间的车,小区不大,绕着小区,拐过另一栋楼,就看到了不远处停着早上送她过来的那辆车。
水清相信刘晓间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在她没有确定邀请他见父母之前不愿上去,也不相信刘晓间不愿见她父母。过去很多时候水清也会被刘晓间的体贴和教养而感动,水清不知道的是,其实只有体贴他人的人,本身有教养的人,才更容易理解到别人的体贴,才会感受到他人的教养。
车里的人在用电脑写着什么,水清敲敲半开的车窗:“这里不许停车。”
车里的人似乎摁下Ctrl S后,才把车窗摇下,微笑着说:“城管同志,我错了,罚我给您当司机吧。”
下午的阳光穿过枝桠,斑驳地散落,水清看到刘晓间眼里的自己,笑得很灿烂。
“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要回去了?”
水清挥挥手里的出入卡:“在我这呢,猜到你没出去。”
“小姑娘年纪轻轻,城府极深啊,是不是为了留下我而拿走的。”刘晓间叹了口气道:“失策失策。”
“吃午饭了吗?”
“没呢,你看看,都饿瘦了。”
“走吧,带你去吃本地最受欢迎的小吃。”
驱车到市中心商业区,不过十五分钟时间,小城生活节奏慢,氛围轻松,午饭高峰期已经过去,小吃店装饰简单,三三两两坐着客人,老板过去在路边做小吃,旧城改造后搬到商业区的店里,很多路边小吃搬到店里后味道都会改变,这家店难得保持原来地道的味道,也没有随波逐流地改变菜单,仍旧是原来的样式。老板说他只会做这些,只能做好这些,也只想做这些,改了味道自己都吃不惯,卖不了。
刘晓间一开始不喜欢吃酸的东西,酸甜的也不行,闻到酸味就压根发软,后来爱屋及乌,试着吃了几次后,越发喜欢。
小吃端上来,炸的酥脆的江米饼,米条,凉拌粉,香酥的烤猪蹄,卤得入味的鸡翅,脆爽的酸木瓜,酸萝卜条……点了七八样,还有薄荷青柠汁。
“不是我夸,这老板可算遇着人了,我吃一次,能给你原味不变地做出来。”
中午吃得饱,水清只喝着薄荷青柠汁,她听到自己说:“晚饭,去我家吃吧。”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人专程送她过来,给父母送礼物,在楼下等她,怎么也要感谢一下,水清这么说服自己。
刘晓间看着水清不说话,下一瞬间爆开笑容道:“那可不能空手去,你得陪我再买一份礼物。”
晚饭吃的很愉快,父母是事业单位退休,刘晓间是公务员,都关心国内外政治,有共同话题,刘晓间又捡着父母感兴趣的聊,父亲甚至开了珍藏的酒,硬要和刘晓间喝两杯。
“爸,他不能喝酒,一会还开车呢。”
“开什么车,你不会开啊?再不行今晚住下,明天一大早再回去上班也来得及。”父亲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