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六月,清晨尚有一丝丝水汽,薄薄的绕成了一层纱。
周家大院里,早早便传出了器物击打的声音。
自从几天前秦大接受了周文宇的邀请之后,便展现出了自己在习武方面超人的天分,聪明的学生自然讨人喜爱,不出三天,同样是穷苦人出生的张三和王二便心痒难耐的收下了这个额外的学徒。
从那天开始,不仅是傍晚时分的放马,每天早上周家大院门口还会出现一个面色饥黄,头沾露珠的少年。
大院之中,服色鲜亮的公子手持着一柄木刀疾风骤雨般围攻着一名倒提着五尺短棍,粗衣麻鞋的少年人。
院廊四周,早已挤满了丫鬟下人,就连一向喜欢板着脸的裴总事也捻着自己三寸短鬓,和工资的乳母梅氏以及后院的管家窦老爷子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正在交手的两位少年。
“公子不愧是周氏之后,短短数月,刀法便已经如此虎虎生风!”像是触到了什么记忆一般,窦老爷子居然红了眼睛。
梅姨也不由得唏嘘了起来,倒是裴大一双虎目目不转睛,定定的放在了看似只有招架之力的秦大身上。
周文宇盯着面前左支右挡,却一步不退的秦大,也是有些苦恼,脑子里记着的刀法一套一套泼水似得洒向了秦大。
刀式越转越快,四周的喝彩声倒也越发响亮起来,秦大还是不急不忙的格挡着周文宇每一下的进攻。
习武的人都讲一个年刀月棍一辈子的槊,周文宇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将刀法学了个七七八八,凭的是多出一世的经验和学识,所谓博闻强记,不过如此了;但是像是秦大这样子的,短短几天时间便能和周文宇打的难舍难分的,是在只能用惊艳来形容了。
周家大院的老老少少早就被小公子的天才熏陶多年,早就见怪不怪,如今居然见到一个天资甚至超过公子的人,兴奋之情早就溢于言表,一个二个涨红了双颊,兴奋的呐喊起来。
刀为百兵之霸,刀式凌厉,可周文宇再如何天才,毕竟习武时间还短,时间一长,气息难免不济,身上的汗越来越多,手上的木刀也是越来越沉重,刀式也跟着乱了起来。
秦大双手横握木棍,再一次架住了周文宇劈头砍下的木刀,感觉着手中传来的明显减弱的力道,再不是被动防御,而是顺势向前踏出一大步,周文宇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就这么一疏忽的当口,手中的单刀被秦大手中的短棍一撩磕飞了出去。
周文宇苦笑着撩开秦大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木棍,一屁股坐在了院子里,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气!
看着原本处于劣势的麻衣少年居然出人意料的赢得了比试,院子中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叫好声,每个人都努力的鼓起了自己的手掌。
倒是这场比试的赢家秦大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杵着自己的短棍,看着四下里兴奋的丫鬟下人,扭捏的挠起了自己发髻。
周文宇无奈的撇了撇嘴,一把拽过了呆头鹅一般的秦大,将他也按在了地上之后,从梅姨手上接过了刚从井水中取出的酸梅汤,自己喝了一大口就递给了一旁的秦大。
“家里从小就是我和梅姨还有裴叔他们,家里没规矩惯了,他们也都是为你叫好,没事!”一边说着,周文宇挪了一下屁股,把被秦大磕飞的木刀捡了回来,拽过一旁的箭壶,抽出一支箭矢,在刀身上刻了一道印记。
看着秦大的目光再一次探了过来,周文宇也不避讳:“今天算是糗大了,练了小半年的时间居然还没你个新手厉害,刻一道,也算是种激励吧!”
周文宇不知道的是,这把木刀,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刻出多少道痕迹。
周遭围观的丫鬟下人渐渐散去,周文宇上辈子只不过是个来自于普通中产阶级的学生,实在是无法成功的把自己带入一个作威作福的大家公子的角色中,所以从小开始,周家大院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一般大院中的森严压抑,倒是像是鼓掌,剪刀手之类的周氏特色越来越多的流行了起来。
听着周文宇无所谓的语气,喝着冰冰凉凉的酸梅汤,羞赧的秦大总算是慢慢缓了过来,一口口品着手中平时绝喝不到的珍馐,脸上的神情也一点点平和了下来,虽然看上去还是平时那样面无表情,但细心看去,早没有了平时的冰冷。
看到秦大神色平缓了不少,周文宇自然是打蛇随棍上,少年人之间的隔阂一经消除,哪里还会有什么痕迹,不几句话,两个人便笑做了一团。
裴大看着四散而去的众人,招招手,呼唤过了正在一旁为两位少年人准备着箭垛的王二,小声问道:“查清楚了吗,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和杨老贼手下的柱国堂有什么联系吗?”
言语之间,早就没有了方才观看两位少年比武时的慈祥随和,仿佛像是阿鼻地狱吹出的阴风般,直刮的人寒彻透骨。
“秉裴爷,我和老三观察了几天,除了他和他的娘亲,他的确没有和其他什么人有过太多的瓜葛,昨天孙先生的回书也到了,您看!”说着,王二从袖口抽出了一只密封的竹筒递给了裴大。
裴大挥挥手,王二躬身告退,裴大捏碎封蜡,展开手中的书信,逐字逐句的读了起来,
不远处,两位少年搭弓张箭,箭矢破空之声不时传来。
半响,裴大放下手中的书信,脸上阴霾不在,重新挂上了和煦的微笑。
“有意思,有意思,前齐武官之后,官宦世家,如今居然,唉,难得,难得!”裴大手心一攥,搅烂了手中的书信,思虑了起来。
两位少年恍然不知,一心一意松弛着手中的弓弦,一壶箭放完,习武时间更长的周文宇自然完胜,他正面的草垛上整整齐齐排着十二支羽箭,比起秦大那边稀稀拉拉横七竖八的草垛不知好了多少倍!
周文宇也是一时少年心性发作,居然做了个擦鼻尖的动作,秦大挑挑眉毛也不多说,直接从第二壶箭中抽出一支,在自己的角弓上也刻了一道痕迹,两人都笑笑,举好弓,再次准备射箭。
还没等两人准备好,一阵惊雷似得响声便在院子里炸了起来,两人一惊,可还来不及动作,两只两尺有余长箭便呼啸而过,将两人练习用的箭垛炸飞了起来。
两人这才惊骇的回头望去,只见裴大手举着一张人高的巨弓,大喝一声,居然搭上了四支长箭,须臾间四箭齐出,半空中的两支箭靶竟然吃不住箭矢上的巨力,齐齐被撕裂成两段,掉落下来。
裴大长舒一口气,将巨弓往架子上一放,轻捻短须,说不出的写意。
至于秦大和周文宇哪里还说得出话,只是呆呆的望望裴大,再望望箭靶,哑口无言。
倒是张三和王二显得更有见识,两人道声裴爷威武,然后举起两个新的箭垛重新扎了起来。
看着风轻云淡的裴叔,周文宇也渐渐的平复了下来,虽然当年自己还在襁褓之中,记忆模糊,但还不至于全然忘记裴叔是怎么带着自己刀山血海淌出来的,所以看见箭垛重新立好,也道了声裴叔威武不减当年之类的场面话,就回过头张弓搭箭重新练了起来。
倒是秦大,脸上先是惊愕,而后又陷入了沉思,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将角弓往架子上一放,走到裴大身前,扑通一下,跪倒了下去!
“历城秦琼,望裴爷不嫌愚钝,招我为徒!”
在裴大的大笑声中,周文宇弦上的箭矢嗖的一声惊出了老远,惊起一院鸟雀。
一直到多年之后,秦琼还是不明白,师傅的绝世神迹都没能惊到周文宇,为何那阵大笑却能把他吓成那样,还有,从那之后好多年,周文宇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