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尽头住着一个奇怪的老头,常是街坊邻里谈笑的对象,听家里人说,老人常坐在街口望着天空念叨,有时还偷偷的抹眼泪,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老人的屋里我对此没有什么印象,即便是有也是档口那堆如山的塑料瓶和那锈迹斑斑永远也合不拢的卷帘门。
没有人知道老人多久出现的,据房东讲:为了方便,才将背街的当铺租给他。而好事的大妈爱传:老人堆满了墓碑,那里面是一个活生生的墓塚!
这天,天刚下雨,放得晴,地上还能看得见水渍,万里无云。我放学得早,赶着回家看动画,却不料在老人铺前跌了一跤。
手里的东西向长了眼睛一样,不偏不正从老人破损的门沿下滚了过去。
我不情愿的敲响了老人的门,心里忐忑起来,为恐出现一个吃人的东西把我生吞活剥了去。
“吱呀”
门稀出了一条小缝,门是镶在上面的。老人拽门的动静扯着整个卷帘门的沙沙响。
我被吓了一跳,连向后缩了几步,眼睛却想看清里面。
老人探出了头,我第一次看清了老人的长相。老人满脸的皱纹成了道道深沟,那一丛稀疏干枯的头发苍白的刺眼。腮帮完全瘪了下去,脸像一层豆干皮,眼睛都已经凹了进去。
“那个......我的笛子从门下面滚了进去”我干巴巴的说着,喉咙里像堵了东西一样噎不出来。
老人一愣,嘴里喃喃着什么,便转身迈着蹒跚的步子踱了进去。
“你进来吧”
老人的声音传来,嘶哑而有力道。
“哦”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屋里一片漆黑,即使门外的是大晴天,太阳的光似乎也照不到这个角落。
“我去开个灯,你找个地方坐下吧”老人的声音再一次从里屋传来。
“谢谢”
老人拽了一下线头,微弱的灯火亮了这个屋子。
火光在我的眼睛里跳跃,也照亮了那一排排墙角的石碑。我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东西,灰白色的石头上刻着铭文。
“老人家里真的墓碑!”
老人从我眼前走过,没有理会我的惊讶和疑惑。只见他轻轻蹲了下去,手在石碑间缝隙里摸索着。
我壮着胆子走向老人,我又突然不那么害怕,我想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下士张......忠”我看清了那墓碑上写的是什么,但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老人扫了扫笛子上的尘土,将笛子递给了我。
“爷爷,您当过兵?”我问到,“下士,那不是一个军衔么?”
老人手轻轻拂过墓碑上的文字,像是在抚摸一件心爱的东西一样。
“笛子”老人突然说道,不等我问,接着说:“那时没什么好东西,有个战友他会吹笛子,我们没事就会坐在河边上听他吹笛子”
“那是他女朋友上战场前送给他的”老人目光变得浑浊,眼里泛着光。
“每次听到他吹,我们就会想到家乡”
我忽然明白了老人在我一次说找笛子的时候,眼里的深邃。
“爷爷,您打过谁啊”我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我想起了电视里‘啪啪’两下就能打到一片的英雄。
老人立了身,消瘦的身子骨令淡薄的衣服像是挂在上面一样。他从里屋拿出了一个泛黄的帆布包,示意我坐下。我做在他的对面,还是不敢离他很近。我看着他深褐色干枯的手指拨弄开了帆布,一枚枚蓝色的徽章展现我的面前,上面白色的繁体字深深的刻在上面。
“中国驻印军”
老人端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好似一座小山,庄严、硬朗、高傲。
老人在桌上用手指笔画着,描了一只大公鸡,指了指鸡的下面。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部队去了缅甸,在这......”老人开始了述说,眼神沉郁,仿佛黑幕直下。
“我们那个时候还在打仗,打小鬼子。鬼子很凶残,不仅集合了大量兵力,还依据地势筑起了坚固的碉堡。很多战士刚踏上去,就被机枪打成了筛子。有个老乡冲锋,被日军击中,整个下巴没有了,但人没有死。没法说话、没法吃饭、没条件治疗,最后活活饿死在战地医院,实在太惨了。”
“我们当时正在冲锋,一个战士冲我喊,班长,班长,你脸上咋个有旺子(血)喃?我用手一抹,很快人就昏过去了。当时也算命大,如果再偏一点就没得命了。”老人越说越激动,我仿佛看到了炮火纷飞的战场和满地的尸体。
后来,老人说,他负了伤回到了家里。年迈的母亲早已不在,妻子也改嫁到了别的村子。
“新中国成立了。弟兄们再也没回来。我就寻思着把他们的遗物就埋在了荒地,自己去刻了墓碑,就当做他们回家了吧”
“后来,政府征用了荒地,我说那里面埋的千万将士”老人突然说道:“他们需要一个家”
“可那些人不信,他们撬了墓,里面什么也没有”
老子最后将墓碑搬回了自己的家,他说:“等哪天祖国强大了,异国的战士们就可以回家了”
老人静静地陈述着那波澜壮阔的一生,那时的我是不明白为什么,其实有些东西今天也未必能明白。
“能让我听听你吹笛子么,什么曲子都行”最后他说。
我想了好久才决定吹一首我喜欢的旋律。清幽长远的笛声回荡在屋里。老人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仿佛回到了那硝烟纷飞的战场。
他们中许多人离家时还是青春年少,回来已是白发苍苍。
故土难离,他们知道离家的那一刻也许就是永别。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老人喃喃着一首歌,泪眼婆娑。他记起了那些和战士们在一起的日子和他们曾说过的话。
“如果我死了,你要把这个笛子给慧儿”一位年轻的战士对他说道,他竟有些害羞:“告诉她,别等我了”
“我要回家,妹妹和母亲还在家......”
.....
历史的记录应该如照相机一样,没有批判和赞扬,只做真实的记录。所以,我们应该向所有牺牲了的以及曾经浴血奋战的卫国军魂致敬,中国打击侵略者不是靠手撕鬼子和小兵张嘎打赢的,而是用重兵集团与敌人正面交锋。在战场上,国军陆军有321万官兵壮烈牺牲,海军全军覆灭,仅滇缅战场,中国远征军就投入了40万兵力,伤亡20万人。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老人,据说老人被街道办的以囤积垃圾为由把他请走了。
邻居们记得那天下起了小雨,老人落魄的背影走在路上,他拉着破旧的三轮,上面用破布遮掩着,大家隔着老远都在嫌弃。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哪,他就踉踉跄跄的走着,嘴里用微弱的声音唱起了歌。
“我就说他是一个疯子,谁会在家里放那些东西......”大妈用肯定的语气说,脸上略显自豪。
我终记得了那天在老人家里,老人所喃喃的歌词: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我突然想起那天为老人演奏的曲子,是我新学的。可那一首日本动漫里的插曲,我没有告诉老人。此刻耳畔忽又响起了那哀伤清婉的旋律,我抬头望向天空,一片蔚蓝色下大雁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