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已过了立冬,下午的北风卷起地上的梧桐叶,哗哗的响,都是心碎的声音。
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天地都是昏暗的,是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昏暗,我更不喜欢这种颜色,灰色,混淆了黑白。
这是季节交替的时候,成熟的秋季已过去,而飘雪的寒冬还没有来,满眼的飘零,仿佛一个五十多岁落魄的男人,没有青春,没有未来。
我缩了缩头,把自己藏得更深一些,躲过刺骨的寒风。
风打着旋吹过,灰尘漫天,变成了一层土雾笼罩在大地。
大约都像我一样吧,路上的行人不多,即使有几个,也都竖起衣领,匆匆忙忙的经过,仿佛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这些人当然不会在意自己的命运,因为他们卑贱。
也许我还不如他们,毕竟他们还知道自己出行的目的,而我却连这都不知道。我又把身上的军大衣裹了裹,这件是件军早已分不清颜色的大衣了,领口和袖口早已油光锃亮,但无所谓,这样更挡风。我的面前摆着一块脏兮兮的红布,上面画着一个八卦图,一个签筒,七个开元通宝的铜钱,红布上还写着四个大字,指点迷津。别看红布抽抽巴巴的不成样子,但这四个字却非常见功力,这可是我祖传的宝贝,别笑,真的是祖传的。你就看它上面的烟灰吧,足足半寸了,可从未烫出哪怕一个小小的窟窿,而且坚韧无比,菜刀、石子、玻璃渣甚至卡车都从它身上经过,捡起来抖一抖,连个摺都没有毫。好东西吧,也许它就是件宝贝,但自从它跟了我,写上指点迷津四个字后,就没有价值了。同样的宣纸,如果被大师用来作画,这张纸摇身一变,成了无价之宝,但要是被放在厕所里,他还有什么价值?有时我真的搞不清,纸和画、人和经历,到底谁成就了谁。
你问我是干什么的?
我当然是一个算命的,这还用说吗,还是一个街头算命的,难道我会是一个化妆成算命的特工?
你问我算得准吗?
这可真不好说,十个里面总有两三个说我算得准的。
什么,你嫌少?
告诉你,这就算多的了,至少够养活自己了,活的还很滋润。
什么,你笑话我?就因为我是个算命的?
在你眼里,算命的是不是都是骗子?都十分可笑?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一个仙人的后代,你还会笑吗?
什么,你笑的更厉害了?
你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仙人,这是封建迷信?那我只能告诉你,你被人骗了。
你还是不相信?还问是谁骗了你?
我告诉你,是达尔文、马克思、是十八世纪以来所有的精英人士,是那些自称把人们从愚昧的神权时代解放出来的思想家和学者们。他们用理性代替了想象,用逻辑代替了神秘,用制度代替了神权,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代替了神以后,不是一样走上了神坛吗?是的,我不否认理性消灭了虚幻的神话,但他同样束缚了人们的思想。逻辑会把你从A带到B,但想象力会把你带到世界的任何地方。完全的神权和完全的理性一样令人讨厌,因为他们都不承认其他的东西,并把他们变成批判的对象+,前者是宗教审判所,后者是封建迷信。我们只是换了一个束缚自己的东西,也许,不久的将来,理性也会被赶下神坛。
你很惊讶?
为什么惊讶,难道就因为我是个算命的,我就说不出这番话?告诉你,哥也是上过学的,而且,哥真的是仙人的后代。
说到这,我要点上一颗烟,放在旁边,哥不抽烟,但喜欢看着袅袅的烟气的升起,仿佛一片云,升起、落下,被风吹散,变成尘埃。我喜欢这种感觉,像一片云,随风而动,命运就是风,你永远猜不出你会被吹到哪里,变成雨,融入尘土。
好了,不说这些了,烟快散了,我还是先说说我吧,从我的十世祖先说起。
我的十世祖先从小就是一个神童,家赀万贯,幼年学武,少年学文,文武双全,被称为一代奇才,为人低调,不入世俗,中年修道,隐居在一座深山里,终有一日,白日飞升,得道成仙,变成了一个传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从此我家就成了神仙后裔,但神仙的后代也有烦恼,神仙的家族更有许多的怪事。
自从十世祖飞升至今,我家都是一脉单传,无兄无妹,更没有了一个亲人,此一怪。有了十世祖这个榜样,每个前辈都开始修道,却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得道成仙,最后都是郁郁而终,也许你会奇怪,修道也能娶亲吗?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因为对于家族的历史,我都是从一本笔记上知道的,我从没有见过我的父母,而且从笔记上来看,似乎每个祖先都像我一样,从懂事起就住在赵伯伯家里,这是第二怪,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这本笔记上记载着从十世祖开始,所有祖先的经历和心得,不要以为他们都是默默无闻的,相反每个人的经历都能称得上辉煌,特别是有了相机后,笔记上多了不少照片,那些合影上人物,几乎囊括了近代以来的风云人物,而照片上的日期,大多是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时刻,但我翻遍了所有的历史课本、名人回忆录,甚至一些没有公开过的内部资料,却找不到哪怕一点祖先的影子,每次看到照片上的那些风云人物,我都会忍不住想,难道是祖先跟我开的一个玩笑?这是第三怪。至于修炼的心得,更是千差万别,有修内丹、有修外丹,还有双修的,简直就是道家修炼大全,根本没有什么传承,更别提什么独家秘笈了,好像想怎么修炼就怎么修炼一样,没有固定的传承,此第四怪。还有最奇怪的一件事,祖先们的前半生似乎都十分辉煌,但中年以后都变得十分落魄,从那时起,他们的行踪几乎踏遍了祖国各地,似乎是要需找什么东西,但却语焉不详。
从我懂事起,我就生活在赵伯伯家里,从笔记上我知道,包括我的祖先都叫他赵伯伯,至于姓名反倒忽略了,对于我的身世,赵伯伯从来没有说过半句,仿佛我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一代的赵伯伯叫赵厚森,忠厚传家远,诗书济世长,是他们的族谱,我在那部书里加到过所有的辈分的赵家人,有的甚至出现过好几次。虽然我是个外人,但赵伯伯一家对我非常好,有时甚至是敬畏,他的一双儿女,弟弟赵传铎和姐姐赵传超跟我同龄,从小就是我的跟班,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了,有三个差不多大孩子的家庭在城市里凤毛麟角,那时我领着她俩着实闯了不少祸,每次都是赵伯伯替我善后,但赵伯伯从来没有责怪我一次。当我十岁时,赵伯伯把那本笔记给了我,从此我才知道,自己居然是仙人的后代,也许真的是粘了祖先的仙气,很多事情我都无师自通,明明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很快就会融会贯通,我私下里暗自窃喜,自己真的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