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月夜。
柔和皎洁的月华之下,百花谷却是群雾笼罩。
迷茫。
“师姐……师傅她怎样了?”
香儿伸手抓着一位粉衣姑娘的衣角。那姑娘头戴银饰,饰品雕刻得极为精美,在迷雾之中透过少许的月色呈现出晶莹的银辉。一身粉衫裹着高挑的身子,云袖翩翩。与香儿不同的是,她美丽的外表之下带有一份成熟,稳重。
大师姐,仙音的细眉上挂着淡淡的忧愁,她说:“师傅她把自己锁在房里了,我去叫了师傅几次,师傅她也没有回应……只是在房间里面暗自啜泣。”
三人陷入无边的寂静之中。
“再这样下去……”
罗那苦言,他的神色异常凝重。
“师傅恐怕会忧郁成疾啊。”
仙音叹了口气,幽幽道:“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身处天龙教这等险地的夕瑶师妹怎样了。看样子我们必须上天龙教把夕瑶师妹带回来,才能让师傅稍感安心了。”
孱弱的烛光在晚风中摇拽,时明时暗,映出了罗那那宛如天琢之玉般的脸其中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苦愁。
“可是,我听中原人说……天龙教是个魔教,其教徒专干一些抢家劫舍、欺负弱小之事,行事向来蛮横。而天龙教之中又以天王厉苍天和龙王厉苍龙为首,这两人武功盖世。现在情况不明,夕瑶师妹不知是以何种方法带上天龙教,且多日也不寄信来通报一声,多半是被天龙教所囚。若我们贸然上门去救人,恐怕凶多吉少。”
香儿紧咬上唇,秀眉皱起,道:“师兄,可是我们也不能这样把夕瑶师妹一人丢在天龙教不管啊!她……她一直都是我们的师妹!身为师兄师姐的我们不能将她弃之不顾!”
语气之中,她的声音起伏波动明显变大,且神色激动。
香儿肩臂禁不住地颤抖。
罗那看着生气的香儿,她明亮的双眼带有悲伤、带有忧愁、带有愤怒、带有不解,以百种目光看着他自己,是一言不发。
眼眶已有少许晶莹闪烁的泪水在打转,让一望下去原是清澈无比的眸子变得迷离万分,香儿的双眼泛起了血红之色。
气氛异常压抑。
仙音将纤细的柔荑置于香儿的额头上,绵言:“师姐知道师妹的心情……可师妹也要知道你罗那师兄的话也是对的。暂时别激动,好吗?”
“呜……”香儿抬起了她的头,望着仙音。她强忍着即将宣泄的泪水,可依旧,她办不到。
她扑上了仙音的怀中,放声大哭。
仙音环着手臂,轻轻地搂着香儿。
泣者难过,她自身亦是难过。
百花楼的所有人都在担忧夕花、夕瑶两姐妹。
罗那转过身,选择不再看着香儿,他的师妹,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绝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表现得脆弱,无奈得流下泪水,只能思念着身在远处的夕花、夕瑶,却毫无办法。
这是身为师兄的责任,也是他对香儿的责任。
他发誓,这辈子自己一定要照顾好香儿。
他必须坚强下去。
师傅的目前的心境着实令人担忧。
罗那意识到,百花楼——这个小虾米时代的传奇之一——东邪留下的传承或许终究会走向灭亡。
百花楼也许会这样,在神秘之中诞生、也在神秘之中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消极的念头一直缠绕着罗那的心头,宛若滚滚的乌云,一直消散不去,不见丝毫光芒。
“难道真的要去刺杀厉苍天?”
他这样质问着自己。
“应该听从师傅的命令吗?”
他这样质问着自己。
这是师傅在过的悲伤、极度愤怒下作出的决定,一个丧失了理智的决定。
用极端的方式,用这个不符合师傅自己的形式作风的方式去把夕瑶带回来。
罗那拨开了窗帘,眼神哀伤如无尽的蚕丝般剪也剪不断。
“苍天……呵……”
苍天,苍天。
代表了天么?
那你告诉我,身为凡人的我,该不该捅破这天。
他听到隔壁师傅的啜泣声。
他听到香儿伤心的哭声。
他听到仙音隐隐的哭腔。
唯独没有听见自己的。
罗那只是觉得自己的喉咙难受无比,仿佛有一团东西堵塞,连深呼吸也那么困难。
夕花,为何你要出走?
连出走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我们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找到你了,你却又说:你此生要和那东瀛武士在一起。
难道、难道,百花楼对你的恩情不足以把你的心留着吗?
那东瀛人给了你什么?
我们给了你家。
那东瀛人给了你什么?
我们给了你快乐。
那东瀛人给了你什么?
我们给了你一个温暖,能够在夜晚时安眠的地方。
这些都不足够吗?
又是不足、又是不足。
“当年,就是不足够害死了我的爹娘啊……”
罗那忆起了他的过往。
那总是成双成对的脸孔早已变得模糊。
他的家早已破灭,即使来到百花楼,他心中也没有家。
他的家。。
人性的不足,诞生了对外物的无尽贪婪。
“哈哈哈……”他惨淡地笑着。
世人心里难道只有成山成海的金银、足以覆手遮天的权力和倾国倾城的美貌吗?
他的娘,就是因为美丽害死的。
他的爹,就是因为他人对金银的渴望而被害死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家这字,就能激起他心中无穷的愤怒和悲伤。
还有,夕瑶。
你是夕花的堂姐。
百花楼需要你……
别玩了!
快回来……
快回百花楼这里!不要有事。
罗那担忧着。
蓦然,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虽然他也知道这个决定是错误的——让自己脆弱的凡胎之体扑向阎王的火焰。
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继续伤心下去了,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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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你是认真的?”仙音的眼瞳之中带着惊讶。
“不错,我会独身一人,前往天龙教刺杀厉苍天。”
罗那背上了属于他自己的琵琶。那琵琶由一整块巨大的原木雕刻而成,纹理异常精细。他非常喜爱它,每当弹奏它,空灵、清脆,毫不破碎的旋律颤抖,与他的灵魂共鸣。对罗那来说,这琵琶就是他第二个生命,不离不弃的好伙伴。
他异常坚决。
“师弟,此行异常凶险,还是让师姐陪你去吧。”仙音下意识地握着拳头,她不希望看到罗那独自一人面对凶险,也万般担心途中会发生什么意外。毕竟,师傅是再也经不起打击了,她害怕师傅就因此一蹶不振,心灵就好像一棵枯萎的花朵,再也没有生机;她亦是害怕罗那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仙音师姐。”罗那说道。
“我去就行了。师姐就留下来照顾师傅吧。”
“师弟……好吧,不要逞强,带回夕瑶师妹是首要的任务,其余皆是次要的。”
“我明白,师姐。也帮我照顾香儿师妹,不要让她知道我去哪里了,免得她更加难过。”
罗那转过了身子。
“你离去了,我就不会难过吗?罗那。”仙音轻声说道。
罗那没有回头,他孤独地离开了,背影满是寂寞。
此行之后,或许再也不能踏回这片美丽的土地了。
但他还是去了。
“再见。”没有激昂、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平平淡淡的一句。
“我等你回来。”仙音对着罗那的背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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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音师姐?仙音师姐?”香儿仓惶地在楼阁里走来走去,叫唤着她的大师姐。
“香儿师妹,我在楼下。”仙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香儿踉跄地从楼上跑了下来,脸蛋上满是慌张。
“仙音师姐,罗那师兄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他到底去哪儿了?”香儿抓着仙音的手,问道。
仙音沉默了片刻,道:“香儿师妹,别急。你罗那师兄只是外出打探情报而已。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香儿听闻仙音这么一说,心中却是更急了:“仙音师姐!别骗我了!他肯定不是去打探情报!我送给他的飞鸽传书他也没有回应……快说他去哪儿了!”
仙音皱起了眉头,手搭在了香儿的肩膀上,温言道:“师妹,别这样……”
“仙音师姐,你是我们五个之中最不会说谎的那个了!你不要骗我!快说罗那师兄他去哪里了……”
香儿眼眶蓄泪。
该告诉她吗?
仙音犹豫着。
“他……”仙音顿语。
香儿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仙音的眼眸。
仙音叹了一口气。
“去天龙教了。”
一片空白。
香儿退却了数步,眼眸中满是惊恐、惊慌、害怕。
担忧之情宛如潮水般涌上,覆盖了她。
“为什么!”
香儿抱起了七弦古琴。
她往外冲了出去,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只一倍。
她多么希望自己现在能够追逐狂风。
仙音拦也拦不住她。
她追了上去。
可追到一半,她就跟丢了。
耳边已然完全听不见香儿的脚步声。
仙音失魂落魄地跪倒在草地上。
她掩着面容,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孤零零的一人,在草地上哭泣。
也没有人共同承担她的忧伤。
她担忧着香儿的安危。
她担忧着不顾生死的罗那。
她担忧着生死不明的宫夕瑶。
她担忧着远奔而去的宫夕花。
铁索绑住了她的洁白的羽翼。
她就只能迷惘地在黑暗的地牢间徘徊。
仙音此刻能做的,只有陪伴师傅,等待他们每一人平安回来。
她万般不愿去想,若是他们都离去了,留下自己和师傅,那日子会是怎样的日子。
仙音眼前只能看到黑暗的前途。
通往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