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荆棘独自行走,他对各大武林人物没有好感,甚至莫名地痛恶。他宁愿暂时避开众人,去寻找一些有趣的事物。他在铁匠铺逗留最久,细细欣赏每件挂着的兵器,衡量、评价它们是他的最大乐趣。那些劣质品自然勾不起荆棘的注意,而那些上好的兵器,他握在手里许久,擦拭它们,似是在看美人。直到他发现一丝瑕疵,他抛出手中的武器,拣起下一把,一直重复,直到铁匠铺的主人不耐烦了,将他赶出去。
赶出荆棘前,他免不了荆棘投来杀气腾腾的眼神,那棕色的眼瞳足以令他发寒三天。
荆棘眼神散漫,眼珠来回打转,逛了一间又一间铁匠铺,却找不着自己能看上一眼的:东方未明那小子总缠着老胡,让他教导铸剑之艺,可打出来的兵器却是那种下三滥的地摊货。左右为此烦恼之时,他想起神医家的小姑娘总说许愿是心想事成的最快途径,他幼时信之,那或多或少都有效用;大了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死缠烂打才勉强奏效。
荆棘心里大吼,下意识地许愿,刚许下,他转角来到名刹白马寺,泛着冷冽、乳白色光芒的事物让他眼睛一亮。按理来说,这布满香灰的地方没有理由让他愿意踏足。
文质彬彬的公子哥是那把剑的持有者。素来瞧不起人的荆棘对公子哥的实力心知肚明:天天练琴、荒废武功的公子哥能强到哪儿去?
即便是这样,荆棘不会质疑他是否有资格做那柄剑的主人,剑既择其主,应当伴其主至死,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公子哥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姓任,名剑南。其父任浩然是武林公认的打铁好手。自令狐冲开创铸剑山庄后,于小虾米时代的末期便崛起为一方大势力,更有“天下名兵半铸剑”的美名。几经辗转,传到这一代,任剑南却是荒于铸剑、武艺,对文艺之事倍加喜爱,多次令任浩然不满。
荆棘难得主动上前打招呼,“嘿!”,独有的打招呼方式,打断了呆立树荫下,自忖多时的任剑南。
“荆兄?”数月前东方未明曾协助任剑南打退黑风寨恶徒,保下手里的名兵,他对逍遥谷的人有了一丝莫名的好感,便下意识回应他本不想理睬的荆棘。
荆棘一上前就道:“好剑!”任剑南为荆棘的话眉头大皱。
“不知荆兄为何要辱骂在下?”任剑南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自己生得并不难看,不少姑娘家心系于他,为何荆棘一上来就说自己好贱?正他摸不着头脑,误以为惹怒了他时,荆棘“啧”道:“我说这剑是好剑!”
任剑南恍然大悟,想不到自己身为琴师,却听不出“好贱”与“好剑”之间的区别,趁尴尬的气氛尚未上来,任剑南道:“这剑名曰:白晶,由家父所铸。在下成为少庄主时所授予。”
“想必任庄主花了不少心思在白晶剑上……”荆棘猛然一顿,白晶剑的光芒着实刺眼,剑光发寒,显然是把利刃,他打量鞘里的太乙刀剑半响,那对似是兄弟、又是姐妹的武器轻轻颤抖,隐隐渴望与白晶一决高下。
任剑南又要陷入自忖前,他制止了公子哥的习惯:“荆某想领教白晶剑的锋芒。”
剑南大骇,荆棘大他一些,约莫两年。“刀剑双绝”荆棘早就声名鹊起,其武功连威名远扬的侠客都不敢小觑。他正想编个理由,将看起来凶神恶煞,在他内心植下阴影的荆棘打发,那人却直勾勾地看穿自己:“怎么,任兄想让荆某失望?”
任剑南发虚:“……不是。”
转眼,刀剑架在胸前,刺骨的锋芒让任剑南感到如同架在自己脆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便可丧命。荆棘的眼神是不容置疑、不容拒绝的——至少有明文规定武者不得在白马寺内擅自打斗,他也只会“哼”一声,骄狂不减,继续做自己的。
“在下已经……”任剑南刚调好内息,运转铸剑山庄的内功“神剑诀”,荆棘如飞燕行至,看不清脚步的交错,太乙刀闪烁,凌厉劈下,招式大开大合。任剑南仓惶招架,强横至极的内劲将他轰退数步。
占了上风,荆棘不急着攻来。他伫立在几步之外,看着手里的太乙刀,那刀身上蹦出一个缺口。
刀身损坏,荆棘并无不悦,反兴奋直至:“的确是柄好剑。”任剑南无暇飘然,他抓紧手里的白晶剑,手心冒汗,又同时打着算盘,驱走荆棘。
示弱是第一个从脑海里蹦出的选择,但他自恃铸剑山庄少庄主的身份,此事传出去外人必当茶饭后的笑话;不认输,凭荆棘的个性,他铁定斩伤自己,届时在江府寿宴上出丑,父亲责备下来,禁闭十日还是小事。两者相悖,任剑南拿捏不定。
“若任兄不打算进招,就由荆某来了!”荆棘脚尖登地,视剑南的惊呼为无物,太乙剑在空中划出圆弧,似是往下盘刺去、似是往上身斩去,难以捉摸。那漫天的剑光令人眼花缭乱,任剑南大气难喘,手臂不住挥动。白晶、太乙交错,刺耳的金石声中,仿若有荆棘高昂的斗志。
“拿出你的真本事。”
白晶发出轻吟,舞动姿态绚丽,绽放——长剑横空,赫然是铸剑山庄祖传剑法《五岳剑意》中第一篇章“龙虎啸”。剑招华丽,裂绵声仿若猛虎震山。荆棘见他肯用上看家武学,斗志燎起,手臂暂缓,一个闪身,白晶剑贴身刺去,有惊无险。
任剑南惊诧,太乙已至,利剑恰好与悬日对齐,剑身闪耀,刺痛了双眼。他看不清那人身形轮廓,下意识随手将剑刺去。荆棘见这招破绽百出,反手以刀背击开白晶,手肘一横,重击剑南胸口。
这人的武艺太高,久战之下我必败无疑,任剑南想道。虽出身剑术名家,任剑南招招被克,他不禁加快挥动白晶的速度,以图凭着白晶的锋利压制荆棘。他开始懊悔起来:自己怎么老早不听爹爹的话,乖乖习武呢?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后又被另一个念头湮没。
荆棘察觉剑南分神了,微怒,大喝,攻势如疾风暴雨般落下。寒芒掠影,三道光芒在空中来回碰撞,太乙刀剑不知被劈开多少个缺口,荆棘依旧不知疲倦地将太乙刀剑挥向任剑南。他战得双眼通红,意志全是在摧毁白晶剑上,但任他劈、由他斩,白晶剑只会发出阵阵铮声,仿若白玉,孤芳自赏,傲视群兵。
荆棘的淚气令他发怵。几乎是瞬间,太乙剑撕开树皮,荆棘作了一个极大的圆弧以蓄积冲势,力道非同凡响,绝非先前可比。任剑南没有大意的时间,侧剑挡去。金石声震动了书巅上的枝叶。
荆棘抓住空档,身向后倾,左腿高扬扫去,扫不得他的胸口,倒踢中握着白晶剑的手,他差点将白晶剑一并踢飞。任剑南手背发疼,一片淤青。所幸有内功护体,使他免于骨折,他为此暗自庆幸。
任剑南深喘几口气,认负。
“荆兄武功卓绝,是任某输了。”白晶归鞘。
荆棘看任剑南的脸色,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才几招?任兄莫要说笑了。”
任剑南长叹,拂去衣衫上的尘埃,望向受伤的手背。他打直背脊:“我可不想再折磨自己了。荆兄若是认定在下胆小如鼠,那也罢了。”这或多或少消去荆棘的战意,荆棘的眼神缓和下来,但不应上一句。
他这才见识任剑南的胆量。
“呵……罢罢罢!荆某正好无事,不如任兄来陪我到酒肆去?”他紧锁的眉头松下,煞气少了许多。任剑南自知酒量不好,出言婉拒荆棘。那人却毫不领情,硬是将他拉到酒馆。他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
荆棘将他带到的酒馆酒香浓郁至极。任剑南鲜少外出,散心的地方也是锦绣之地,决计不靠近酒馆半步。他爹任浩然在地窖所藏之酒味道颇为清淡,这里的酒味却能将他熏醉。任剑南滴酒未进,脸颊却一抹绯红,仿若彻醉。他晃了晃头,脑袋清醒半分。荆棘叫上了小半坛酒,往碗里斟,再放下酒坛。任剑南却毫无动静。
“少庄主,莫不是要让荆某给你倒酒吧?”
“不是。”他摇头:“我一喝就醉。”
“那我喝光了。”荆棘一口饮尽,随后环顾四周,这儿多半是江湖中人,人群中身着异域服饰之人颇为显眼,荆棘不费一盏茶的功夫便察觉其存在:“天龙教越来越嚣张了。”
“咦?”任剑南顺着荆棘所看之方向望去。
“听旁人说——天龙教的贼子在一间酒馆里闹事,现在已经走了。”荆棘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神态悠闲。他变起了花样,杯子随指尖来回翻动,无一刻碰到桌面。
任剑南对荆棘玩杯子的功夫连连称奇,随后转回重点:“各大受邀门派皆来参加江大侠的寿宴,人多混杂,天龙教也好行动。只怕他们有意闹事。”
“切。管他那么多!”荆棘向来随性,天龙教捅江府一个窟窿他也不会介意。他提起了将任剑南拉到酒馆谈话的目的——从他手里要矿石。
——【徐子易·大侠东方未明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