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的年纪尚小,他们还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战士,事实上,作为无畏战士的预备力量,他们还肩负着额外的使命。他们绝大多数人肩负着继承家族手艺的重任。在地球村,哪怕是个天生智障的傻子,都必须至少掌握一门技能。这不但是个人生存的需要,也是地球村法律的规定,还是众村民约定成熟的价值理念。
所以,上午训练结束后,新兵便各自回家,只要没有临时任务,他们无需集体生活。离开新兵营,投入人类社会的大建筑,迎接他们的将是另外一个角色,譬如电工、铁匠、木匠、泥瓦匠、占卜师、修鞋匠、织布员等。地球村里的每一个人,没有贫富,不论贵贱,不分等级,一双双五根指头的手,在创造共同家园的异星世界发挥着各自神奇的能量。这是个孤独的家园,包围她的,不但有排外的恩里恨人、凶狠万端的恶兽猛禽,还有自然灾害以及陌生的病毒和疾病;这又是个全新体系的家园,她所处的这个世界的运息还不能为地球人所把握,因此,地球人的火种是否可以在维凉星球苍翠博大的巨洲大陆上燎原延传,不会有按部就班、十拿九稳的计划和进展,一切只能是且走且珍惜,且走且把握,且走且祈祷。
牧龙迷惘地跟训了两天,由于很多科目完成得不利索,他经常被罗格教训和惩罚。他彻底沦为了新兵营的“落后分子”。所有人都觉得他指定会是团队里的拖油瓶。他为此非常苦恼,为什么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训练科目他费掉九牛二虎之力还只是勉强过关?他很苦恼,甚至是愤怒,继而转化为一种粘滞在血液中的另类倔强和心气。
新兵营里所有人都怕罗格,通常见到他就跟见到鬼一样,但有一个人却从不着实他,这个人就是屡犯错误,终被罚重新接受训练和教育的包乙。
在新兵营接受“再造”的包乙依旧延续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他不屑于站在新兵队伍当中与雏鸷为伍。对于罗格,他不屑于顾,连使个好脸都没有。他总叼着根草悠闲地坐在某个安静的角落,专心致志地品读五花八门的书籍,在他到处寻摸来的故事里畅游世界,谁也不敢惹他。除了牧龙,大家都知道这家伙是个大力士,特别是在灌了烈酒黄汤之后,发酒疯的他简直不是个人了,或许是一台机器、或许是一头猛兽、又或许是一个莫须有的神话。
维凉星球巨洲大陆盘圃庄时间神历8249年2月24日上午17点,训练间隙,混不进新兵朋友圈子的无聊的没人理会和着实的牧龙看到,有个大汉独自幽在校场角落的一个垫实了干草的架子车上翘着二郎腿看书。牧龙很好奇,三步前进一步后腿地徜徉了过去。
于书中心驰神往的包乙吐掉了嘴里叼着的带点甘甜的复叶草,由于被书中某部分内容打动,他不自主地轻诵,喃喃起来:“……我们曾恨透了这个虚伪的世界,就像恨透了蝗虫在金黄的麦田里啃啮,恨透了鬼魂在黑夜中哭丧,蛮荒、杀戮、一切的贪婪和不正义之举让弱肉强食像正中的天阳一样被发扬光大,独立和自由的意志到底是建立在血肉之上的野蛮长城……我们的祖先生来并不是漂泊者,属于我们的那片真正家园是一片汪洋的美丽蓝海,在汪洋蓝海的彼岸就有我们魂牵梦绕的宿土,那是一个美丽、富庶、健康、充满慈爱和正义的土地……”
“汪洋的蓝海?魂牵梦绕的宿土?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牧龙搭讪道,沉重的一屁股下去,咯嗤地钉在了草垫上,与包乙并肩而坐。牧龙看到,眼前的大汉虽然满脸络腮胡子,跟黑旋风李逵似的,但长相憨厚、慈眉善目,给他以傻大个的印象,又加上都是黄皮肤,便自然觉得亲近起来。
包乙歪着嘴大量起牧龙,脸上泛起奇怪的神色。包乙的心里敲着街头戏鼓——所有人都离我远远的敬我如瘟神,连罗格也不敢打扰老子看书,这瘦骨嶙峋,小蚂蚱一样的东西凭什么敢跑过来和我并排坐着,还唐突喧哗……难不成,又是某个长官让他带了话?难道我有任务了,可以从“雏鸷”营解放了?包乙想到。
校场上的人纷纷格住,练习格斗互博术的两个人保持威武架势,但脸却没向着对手;训练横杠的瘦子一个猴子翻身坐在了杠子上;扎马步的绿头发麻子的屁股不再悬着,而是亲上了一块石墩……人们经意或不经意地注视着校场东南角落的那辆草车,连原本用军帽遮住眼光坐在高台椅子上思考怎么惩罚落后分子的罗格也伸长脖子凝视远端。一场好戏似乎就要上演了,他们静静地期待。胆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的牧龙似乎凶多吉少。架子车南边约两仗距离有一面约一仗高的土墙,或许牧龙会被当成沙包丢向土墙,与脆弱的土墙共生瓦砾;校场东边漫坡下有条泥沟,或许包乙盛怒,抓着牧龙的腰带像甩链球一样把牧龙甩进那条臭水沟;校场北边还有一棵参天大树——那树虽然不是地球村里最高最大的树,但已经是牧龙迄今为止见过最夸张的树了——或许,牧龙会被包乙单手拎到树下,就像大厨拎一只小野鸡,然后找根绳子将牧龙的脚脖子绑扎起来倒挂在树干上;或许,包乙干脆利落的一拳下去,那拳头比牧龙脸还大……较场上期待热闹的新兵积极发挥着无穷的想象力,几百个死法瞬间被臆造出来等待着牧龙。
“对,那是个美丽的地方……你有事吗?”包乙冷冷地说。
牧龙将手伸到包乙脸庞,说:“看吧,我们完全一样的皮肤,我们有着一样的头发、眼睛、血液……”
“妈……麻烦有事直说。”包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他本来想骂一句“妈的”,但忍住了。
“唉,轻风在耳边轻吟,却不是熟悉的小调;光影在四周涣散,却不是记忆中的色泽。现实的日子是我的一场梦,每一天我都期待午夜时分,因为,只有那时我才能与她相会……”牧龙悠然地说,像一位云游四海的悲情诗人,“我的梦中的世界正好是你所说的蓝色的星球,那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
包乙轻轻地合上那本厚厚的书,眼里泛着光,说:“地球村什么时候变大了,这里竟然还有我不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加入了你们,我现在都跟做梦一样……”
包乙猛然回想到前几天在修缮城墙时看到的爱丽带回来的那个半死不活的“猎物”,心想这个人不会就是那个猎物吧?包乙对地球村外的世界无限好奇,他想,如果眼前这个人来自外面那他肯定能告诉自己有关外面的世界。
“嗨,你可以叫我包乙。”
“哈,我叫牧龙,真高兴认识你。”
“我看到他们老欺负你,你不要在他们面前认怂,越是胆怯怂包越会被欺负,因为,这里没人瞧得起怂包,知道吗?”
牧龙点了点头,心情激动,感觉自己遇到了大救星。
“这在看什么书?”
“一本自己人写的回忆录,很有深度,他的书里有一个令人神往的世界……”
牧龙将那本厚厚的大字典一样的兽皮包裹的书籍端在手里翻了几页,里面图文并茂插,画栩栩如生。但牧龙摇摇头。
“怎么?”包乙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这肯定是一本好书,一本有关地球的好书。”牧龙瞎掰乱谝,“这本肯定介绍了很多东西,都是这个世界不存在的。”
其实,牧龙摇头是因为他压根看不懂,因为牧龙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他很快将沉重的书还给了包乙。
校场上伸长脖子期待好戏的人失望了,他们诧异、佩服、不理解。很快,格斗的继续格斗,爬杆的继续爬杆,俯卧越障,扎马抛投,一切恢复原来的节奏。女兵单独训练的小团体里,正在用哑铃加强臂力的香秀儿倒吸一口气,她的胳膊越来越酸胀,但那颗悬着的心却不那么鼓胀了。
“我说……小兄弟,你来自哪里?”
“来自南昌,一座平和的江南城市。”
“南昌?等等……我从未听说这个地方?整个巨洲大陆竟然还有我包半仙不知道的地方?”
“巨洲大陆?呃嗬,才不是什么巨洲大陆、肥猪水路的呢,我说的是昂首挺姿、像只雄鸡屹立在亚洲大陆上的中国,里的江南大地上的,盛产水稻、广种棉花,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的鱼米之乡南昌……”
“你说的是……我想想,我在哪本书上读到过,对,你说的是那个叫豫章故郡,什么新府的那个南昌?”包乙抽着嘴,一脸狐疑地问。
“不错,‘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多么美妙的诗文呀,对的,那就是我的故乡南昌。”
包乙刷地站起来,生气地说:“这个偌大的校场,他们都欺负你,只有我拿你当朋友,可你却在这里耍我——?”
较场上的几十条脖子又重新抻长,期待的喜气再一次爬满了他们的面孔。
牧龙睁大眼睛,心急剧地跳动着,真诚且无辜地说:“谁耍你谁是孙子!癞皮狗!混球!好吗?”
“以后我读书的时候,不允许再来打扰我,知道吗?趁我还没发火,你最好赶紧离开……”说完,包乙背过脸去,用虎背熊腰对着牧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