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是谁?
“管她是谁呢,瞎操那心……再不进去就没连号机了,”伙伴推了下袖口,现出那块链带掉皮、跟我一样总慢半拍的电子表,催促道,“队长让我们七点准时上线,误了团队的战绩小心像狗一样被踢出来……”
每个周末,我和伙伴都要花不少时间浸泡在香烟和臭袜子味能熏死一窝大耗子的网吧里。虽然,网吧里的空气污浊不堪,但我们反倒觉得这才是正宗的、网吧该有的味道,那种味道就像臭豆腐的臭气一样吸引着味觉偏执的食客。
对像我这样,厌烦校园,喜欢放荡不羁的生活的“问题少年”而言,在百无聊赖的寂寞的日日夜夜中,网络世界能暂时麻痹我的孤独感的存在。特别是网游,简单而直白的世界,没有试题的纠结,没有教科书的枯燥和乏味;虽然,游戏世界怪诞诡奇、血腥残暴,但却能带给我们心灵急缺的“奇光异彩”。
伙伴拽着我的胳膊拉扯得我心烦意乱,我将烦人的伙伴推开,毫不客气地让他滚蛋。当我再回头时,无须寻觅,女孩已近在眼前。目光地不巧相遇,让我有几分羞涩,她亦羞涩,只有在对方的眼神中探取到东西的人才会羞涩。我探取到了她的纯真和美,她探取到了什么呢?她羞涩得像个红苹果,我羞涩得像块红锈铁皮。我龇牙一笑,她却埋着头跑了。
这算什么事?我朝远去的倩影摆了摆手。
那次的经历像一场有趣的电击,雷电划过我那荒芜的沙漠的世界的长空,在地上辉煌灿烂地劈出一块绿洲;我仿佛看到了绿洲上开满了金灿灿的小野菊,是的,那种不矫揉造作、不粉红黛黑、不夸张粉饰、不过分妖娆的小野菊。我疯狂地迷恋着这些小野菊饱含诗意的暖色,我仿佛看到了如它们般灿烂的日子。
不过,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往后我再也没遇到过她。多么不幸的事。命运对我总是如此不公!不过,我决定主动出击,去寻找那朵能让我的生活充满暖色爱意的“小野菊”。
后来我如愿地搭讪了一位不错的姑娘,她当然不是万千风情少女中最妍姿艳质的那个,但她生得中规中矩、有一种酸杏、青桃般朴素的天然之美,是完全配得上我的。事实上,我这条杂毛的流浪野狗压根就配不上人家。她配我就像正牌的钢笔帽配杂牌的烂笔头,像新鲜水果配肮脏果盘,像整洁舒适的新衣配蓬头垢面的叫花子的癞烂身驱。
跟她相处的日子我有些保守和浑噩,虽然我知道她是好笔帽、营养的水果、整洁质朴的新衣,而我是烂笔头、肮脏的盘子和浑身癞疮的叫花子,但我依旧没能全心全意地爱她。对此,我也费解。其实我心里一直藏着个秘密:我认为她不是我的“小野菊”。
她在我的记忆里烙下深刻得无法愈合的印记后,便离开了我。
说起这个“无法愈合的印记”来,我至今还稀里糊涂、莫名其妙。那一天,我们在鸳鸯被窝里鸳鸯缠绵后,我躺在床头继续翻看那本外国人写的、国人译的连狗屁都不通气的小说——要不是冲有那么多名家书评推荐,我早将那本烂书丢进屎坑了。她的额头挂满了清澈得如琼脂般的汗珠,将小身子乖巧地帖在我并不健美的胸前,缠绵悱恻地说:
“陪我逛街去吧。”
我最受不了和女孩子逛街了,逛什么街呢?又花钱又受罪,试衣一百件兜里也只装着一百块。我直言不讳地说。
她的脸色不再像外面的太阳和鲜花那么温暖、灿烂了,但脸颊依然泛着醉意的酒红。我知道她生气了,但我自认为说的是大实话。我合上书,宽慰她说:过几天我带你去郊游。
她撇着嘴,娇声媚气地说:“有些人呀,比混蛋还混,说过的话从来不兑现。”她的目光忽而变得涣散起来,改用哀怨的口吻,“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唷……”
别急嘛,生活得慢慢过。我说。我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
“你看你,整天就知道吞云吐雾的!”
我大吐一口烟在她的脸上。她说:“你看你的脑袋,跟个窝瓜似的。”
我觉得她的比喻很有意思,我说:你看你的胸……她像受了惊的小乳鸽猛然地抬起头来,目光聚拢在我的眉宇间,像把锐利的刀子:“我的胸怎么了?”
我当时就是觉得枯燥的生活应该找点乐子,因此纯属开玩笑地说:这么跟你说吧,别人的就像白瓷的乳鸽,扇翅膀时一波一波最好看,而你,呵呵,苍蝇趴上去是开飞机,虱子走上去是踢足球,盛世太平……说完我还傻呵呵的乐了,我觉得这个笑话蛮好笑。可她那酒红的脸却急遽地煞白了。向老天爷发誓,我当时绝对是在开玩笑逗她乐罢了,要是知道她接下来的反应,打死我,我也干不出这种事来——她突然抄起床头上烟头还在冒烟的烟灰缸,照着我脑门恶狠狠的抡了一缸子,大骂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是白眼狼、是混蛋、是垃圾……
烟灰缸的棱边在我不算宽阔的脑门上却留了个比较宽阔的疤,这就是她留给我的“无法愈合的印记”了。好吧,我承认我是个混蛋。我们不欢而散了。没了她的生活似乎轻松自由了些,但怪事麻烦事却不迭而至。
我的命运似乎遭受了阴谋家的算计。我被人迷昏,被拖入一片混沌。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不合逻辑、没有道理和毫无预兆的混沌和混账的世界。
当我偶尔有点意识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己身处一间黑暗密室。但又好像漂浮在浩瀚宇宙。可我还能呼吸,也能感受到心跳;但我的呼吸极不规律、心跳也陷入到紊乱。当我迷迷糊糊地昏睡时。应该是个啰嗦的布道者,终日喋喋不休地给我耳语。我猜他就是将我置于混沌的阴谋家!我恨他!
“……只有灵魂在你的躯体上醒来,你才是你,你的世界才会获得色彩。你要克制自己的欲望、激发内心的勇气,让智慧武装自己,让自己成为黑夜里的一束光……
“……很多灵魂不甘被躯体束缚,人身早晚是要腐烂的,但这些灵魂却不想跟着血肉凡躯一同腐烂。……
“……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有权利去改变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在你之前,已被人改变……
慢慢地我感到,有两条蛇钻进了我的身体:一条冷若冰凌,又冷有扎;一条热如火苗,又烧又燎;一条从我左耳钻进,一条从我右耳爬入。两条蛇钻入了我可怜的大脑,考验着我那脆弱的痛感神经。我苦不堪言,身体内部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在咬、在筑穴产卵……我感到自己身上有的血液在沸腾,有的血液却被冰冻,我的脑袋天旋地转,仿佛有无数个光怪陆离的画面忽闪忽灭……我感到我的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我开始发狂:
老天爷,我头痛欲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这是混沌的世界,空间扭曲的世界,一片虚无的世界……我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么多!我在哪里?为什么我头痛欲裂……你到底是谁?什么不甘衰老,不敢受人创造?
“阿巴二号,监测表明你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在上升,你须要镇静。尝试深呼吸,让你的心跳减速。你可以回忆回忆你的过去,那些能够让你镇静的美好记忆。”
我的过去?我的过去……我的过去一片灰暗。黑白色的,没光彩。过去的我完全是个可怜虫,而且我一直是个胆小鬼。十足的胆小鬼!
“阿巴二号。我们受到了外物撞击干扰,我们可能要提前结束孕育,我无法……”
倏忽间,亿万个闪闪烁烁的画面漫天飞舞,像无数个画面冲击着他的大脑撞击出混乱的记忆碎片,多且杂的记忆碎片沸腾着他的大脑皮层,让他神昏谵语,胡话连篇:
哈……操******,这事我必须得管!……那冒尖突入云霄的不是金字塔,也不是大树,那是魔鬼的巢穴……啊,我真累呀,我被全世界嫌弃了,我活得像一条狗……我认为她就是我的“小野菊”,但我没有白马也不是王子……你们是谁?天哪,你们别过来,你们这群畸形的怪物,你们这群野兽、魔鬼……看哪,我终于会飞了,我是为她飞起来的……可表面上我还是败在了不可改变的东西上,呜呜……我想回家……前面的道路是尸骨、恶灵、污秽和罪孽铺就的漫漫长途……我没醉……妈妈,你在哪里,我好想你。爸——我对不起你……那些树是精灵族的神树,里面安放着亿万个高洁的灵魂……我不要离开地球村……哦,原来我就毕业了……
“阿巴二号,阿巴二号……请保持镇静,我正在努力修复你损伤的记忆……苏醒模式即将启动……你的部分记忆将被修饰或清除。现在请尝试闭上眼睛,寻找内心最真实的自己,你的情感世界需要着落点……”
我按照阴谋家的指示闭上眼。但我一闭上眼,浮现的都是可怕的画面,无数只枯瘦的、向上攀爬的、乞怜的手,还有祈祷和哭号之噪。我看到他们可怜的眼睛中映着两个月亮。他们叫囔着要回到家乡,期待故乡的黎明把那流浪的黑暗世界照亮。我还看到了凤凰涅槃。看到了无数张熟悉的脸。
……
“很好,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一个甜美的声音。这个声音到令我舒服多了。
我不记得了。对!我叫什么名字呢?我是谁呢?你又是谁呀?天哪,我快爆炸的头啊——
“人生脊骨而能直,房有梁柱而不圮。你记忆的大厦在崩溃,唯有抓住你的脊骨、扶正你的梁柱,方能化零为整,提振思想,重新构筑起你的记忆人生……来吧,试着捡起那些关键时刻。你还记得十八岁那年,彩虹桥上的邂逅吗?那天你的心情依旧烦闷,你逃出学校,背着一袋盗版书到处摆地摊。生活困顿的你虽然知道自己在投机倒把,很不光彩,但你还是大步向往,因为你知道再往前走或许就能看到阳光……就在那狭窄的拱桥上,有个短裙花薄衫的姑娘迎面向你走来。她的微笑让你春心荡漾,她的眼睛、睫毛、鼻子、下巴,爱她的一切都让你着迷。”
对!有这事儿,我是着迷了,仿佛陷入了蜜糖的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我丢下了我的袋子,唐突地问她……我想不起来后面发生了什么?
“你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说,‘原来你就是我的‘小野菊’’——哇啊,这在旁人看来多么不可思议、多么难为情的一句话嘛。”
对对对!我有这么说过。她一脸狐疑地盯着我,哈哈,如果我不再做出点什么正常的举动,她肯定会认为自己在桥上碰到了疯子。我说,我祈祷时间老人能暂停脚步,来到你我身边,当一回月下老人……后来我们就真认识了……
“之后你发现她对你的爱慕远不及你对她的爱。你陷入了相思。因此你给她写了诗:昨夜背叛我的茸发,今晨雨屋下发了芽,我掐指数了数岁月……”
我掐指数了数岁月,不知今日的苹果树是羞是涩
红颜的果酒,还在血液里荡漾着知己的歌
看这十八岁的天空,不过是青苹果的颜色
没有白眼的太阳,没有血色的霞
瞭望的最远端永远是彼岸希望的花
醉人的酒香是春天播下的,夏天说好的那番话
我面朝天边,好似看到了我十七岁的尾巴
在苹果树上与蝉声起舞,翩跹着英雄的高歌
原来,十八岁的天空并不可怕
“背得很好,一句不差。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好像继承了一个古老而喋血的姓氏,我祖先炙热的血脉曾与巨人家族清寒的血脉相融,我的祖父曾在鳌兽崖上杀过魈影、屠过龙……我到底何姓何名?我的记忆深处到处是家族的光辉,无名氏的长河翻涌着英雄的海浪……巴比伦?高丽?突厥?鲜卑?恩里恨?巨人?矮人?多毛人?里昂人?巫师家族……不!都不是!我想起来了,我的名字是善良女神的恩赐——我叫牧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