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楼,取“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团圆之意,建于御街上,正是江宁府最为繁华的地段,坐在二楼朝北的窗边还可遥望到南唐国主的宫廷内院崨峨的琼楼屋宇。
四人骑马赶到燕回楼的时候正值当午,一楼大堂十来桌满满的都是人,一角有梳着麻花辫的卖艺人敲着手鼓正唱着。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好,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大堂一片喝彩声。
见到沈邵与莫杨同时光临,掌柜的忙迎了出来,吩咐让人腾了间二楼小厢房出来,便有小二吆喝着将四人往二楼领去。
“诶,听说了吗?曹彬已经领着宋军在渡江了。”
“不会,国主说了,有长江这道天险,宋军飞不过来。”
“怎么不会,采石矶已经被占了,此刻宋军离江宁府不到半日路程了。”
“司徒世家也没落了,堂堂少主居然被个小女子骗了,可惜可惜!”
“最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计计出便没有失手的道理,料那女人姿色就算比不上小周后,也不至于太差!”
国事风月事历来都是人们饭后茶余的热议之事,一顿闲言碎语落入耳尖,如卖艺女口中的唱词,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小厢房在二楼靠窗最里的位置,莫琳琅挑了靠窗的椅子背身坐下,双手搭在窗棱上下巴往上一放便不再理其他人,沈邵不着痕迹的坐到了她的左边。
“豆脑花!是卖豆脑花的,大哥,我要喝豆脑花!”
沈邵正与小二点菜,莫琳琅突然咋呼起来,沈邵与莫杨都立身往窗外看去,只见一个高瘦的老翁正挑着一担木桶,桶上盖着盖子,却隐隐有丝丝白气飘出,俨然便是卖豆脑花的。
沈邵按住莫琳琅的肩让她坐下,神色自然,仿佛三四年未见的时光并不存在一般,然后探出窗外对正要离开的老翁喊道:“朱阿爹——,朱阿爹——,劳烦您给送份豆脑花上来。”
那老翁听到声音停住脚步,扭头望见沈邵,笑嘻嘻的点头哈腰,一直伺候的小二机灵的跑了出去,片刻后便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脑花放到莫琳琅面前。
莫杨瞪了一眼对着豆脑花垂涎的莫琳琅,却被她的一双大眼回瞪的无奈一笑。
“听说皇上有意授沈兄武威将军一职,镇守和州,可喜可贺啊!”思墨将莫家两兄妹的眼底文章看在眼里,笑了笑转头对沈邵说道。
“未有盖棺定论,思墨公子不要听信传言的好!”沈邵端起身前的茶杯撇了茶沫喝了一口,这才说道。
“不过只差一道圣旨罢了,沈兄年纪轻轻便得皇上器重,前途无量啊!”思墨不依不饶的道。
“当今圣上对文武之道一向有所偏颇,如今朝廷损兵折将,提携我等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于国并非好事!”沈邵忧思重重的望了一眼正埋头吃豆脑花的莫琳琅,叹了口气说道。“倒是莫公子与思墨公子才是唐所需的文武双全的人才,国难当头,二位何不投效军营,保家卫国才是热血男儿所为之事!”
“哈哈,沈都尉真高看莫某了,我这是绣花枕头摆着好看而已,看都尉与思墨公子才是人中龙凤,带兵打仗是分内之事,莫某胸无大志,每日眠花卧柳吟诗作对就很开心了。”莫杨将折扇在手中敲了敲,扯着嘴角笑道。
“我喝完了,上个茅厕。”莫琳琅将手中的空碗往前一推,站起身来打断了三人的对话。
沈邵腾地一声站起身来一把拉住莫琳琅的手,不行两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一旁的莫杨伸过折扇,在沈邵手上敲了敲,揶揄道:“沈都尉莫不是要陪舍妹一起去?”
从卧红坊一路到现在,再看不出眼前局面的就是傻子了,何况思墨并不是傻子,只是闲事莫管,他就当茶水是个宝,端起就喝。
莫琳琅反手拉过沈邵的手,认真的说道:“沈邵,我就去上个茅厕,你当我会飞了?”
沈邵其实不信她,不管她的话有多认真,他就是不信她,年少时她的话就不可信,他却还是一次一次的装作相信,尽管有犹豫。
但这次她说只是上个茅厕,就真的只是上个茅厕,离开片刻后便笑盈盈的推开小厢房的门走了进来,安安静静的坐在出去前坐着的地方,对莫杨不可置信的目光视而不见。
沈邵不是不意外,只是心里的欣喜超过了意外,他的小琳不再躲着自己,是不是以后就有以后了呢?
沈邵的目光有点舍不得离开莫琳琅,莫琳琅却只盯着窗外看,待到菜肴上齐才转身埋头填肚子。
窗外一树金黄叶,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星光。
“你是说思墨便是司徒少主司徒清?那位思墨?”
卧红坊三楼一处僻静的房间内,斜卧在美人榻上的莫杨盯着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的莫琳琅问道。
“对,就是那位思墨公子,邵子找司徒清一定是为吴越那边的事,不行,我要去看看。”
“邵子?是谁说要与沈邵一生不再相见的?现在邵子邵子的叫的倒挺顺口的!”莫杨仰头躺下说道。
“莫杨,我跟你说正事。”莫琳琅正色冲他嚷道。
“我说的就是正事,钱俶早已与我有约,起兵已成定局,区区一个泉州翻不了天,你跟沈邵今生是不可能的,这话是你莫琳琅自己说的不是?要我管着你的是不是你自己?我做了四年恶人不让沈邵找到你,怎么,现在你反悔了?”对这个三妹,莫杨一直很宽容,只是涉及到沈邵他不能纵容,也不该纵容:“还是,听到他要领兵镇守和州,于心不忍了?”
“你——,死莫杨臭莫杨,你欺负我,我要告诉二姐去!”莫琳琅嘴一撇,扭身往床上一到,扯过被子蒙住头自己生气去了。
“泉州一直以水师为重,已为李煜负责训练水师之务多年,赵匡胤不擅水战,如今钱俶在吴越训练水军,督造战船,悉数送与了你二姐,司徒家再能耐却远在清源,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是担心咱们的计划还是担心沈邵,你自己心里清楚,大哥是为你好!”
淡淡的语气将话娓娓道来,却砸在莫琳琅心里沉甸甸的,司徒世家居泉州已有上百年,历经战乱却一如往昔繁盛,拥有不仅是唐乃至整个中土最优秀的造船师,与水师关系密切,然而从泉州回来的她却知道,现在的司徒家不仅仅只是为李煜造船和帮助训练水师,还与三年前逃亡到泉州的南汉皇帝刘龑旧部有着联系,司徒世家对李煜的忠诚值得怀疑,如若沈邵与司徒清结盟,一旦司徒清临阵倒戈,那沈邵便只有一个下场。
然而这些话莫琳琅却不能现在告诉莫杨,司徒清临阵倒戈对她们现有的计划只有好处没有一丝坏处,何况司徒清隐名埋姓的与沈邵见面到底意欲何为并不得知,现在只能摸清司徒清的意图再做打算了。
“小琳?小琳?”
听到莫杨的探问,莫琳琅迟疑的恩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大哥有幅画想让你看看。”莫杨想起了另外一事,说道
“什么画?”莫琳琅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双目有神,莫杨知道三妹爱画,再多的气也该过了。
“什么画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的画,猜猜是谁送****来了?”莫杨眨眼得意的说道。
“一定是名单上的,肯定不是张洎。”莫琳琅也有了兴致,真的猜了起来。“是谁?”
注:《菩萨蛮》李煜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