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几年前韩虎离开后,鲍维他们就陷入了难以理解的漩涡里。一开始就得到钟离将军的垂青,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是许多黑骑兵做梦都想不到的大好时机。韩虎却放弃了,理由竟是他的父亲有难了。
他竟记得阳间的事。这明显是个累赘,一点儿也不洒脱。他是个异类,却比我们都有情有义。对于弥漫着自由自在氛围的铁城来说,这绝对是枷锁。可是这枷锁太有力量,让他们感到不再虚无。它的硬度触之心动,竟能慢慢透出暖来。抛弃得彻底难道也是错吗?
不,韩虎是特例。这是哥几个争论后达成的共识。原因是事实很明显:几百年来,铁城能留下来的规矩,不知是由多少血泪艰难换来的。如果鬼们都记得阳间的事,那他们根本就无法从阴间重新开始,哪还有铁城的存在呢?
何况这不仅是铁城的规则,而是阴间的规则,是神定下的规则。所以就像人的出生一样,鬼的出生同样没有记忆。但也如有的人一出生就会说话一样,有的鬼一出生带着记忆,这都是极少的特例。
想明白了这些,哥几个又融入了铁城的生活。训练时训练,出征时出征,不训练不出征时就流连于与城中女子的赶场玩耍中。每天可以过得不重样,因为城中多的是数不清的闹肆,多的是唱、歌、舞、乐。
这样才叫有滋有味。他们赞美她们漂亮的衣服和身段,挑拨她们优美的多彩舞姿,鉴赏她们华贵的珠宝首饰。这些都是功课,是于思教他们的。最后一点最重要,记得问问她们的住址。如果运气好的话,下次外出有礼物时就可以有送出的地方了。她要是一高兴或者是于心不忍,留宿你几晚也是有可能的。
“唉,为什么跟我好的就没有漂亮的?”黄丰叹道。“老于,教两手有用的。”黄丰求道。
“首先,要长得跟我差不多俊朗。”于思停下来,因为他发现黄丰正怒目而视。“好了,咱不说这个。”于思接着说,“首先,要长得跟我差不多气质的。”
“气质?气质怎么长?”黄丰问。
“气质,气质就是彬彬有礼。”
“彬彬有礼?怎么没发现你有多彬彬有礼?”
“别打岔!那要看对谁?对你,我用的着吗?”
“是,是,你有理。”
“所以,要改掉你身上的不讲究的坏毛病。”
“我明白了,漂亮的都是彬彬有礼的。我要是不讲究些,她们都忽视我了。”
“你终于开窍了。另外,没改掉毛病之前,不是忽视,而是无视。改掉毛病后,你才进入被忽视的阶段。”
“怎么才能不被忽视呢?”
“忽视她们。”
“忽视她们?”
“对。忽视她们,才能引起她们的注意。”
“你净瞎逗我。”
“逗你?我说的是真的。这就是要比她们高一个阶段。”
“高?怎么高?”
“就是要对什么都不在乎。不管她长得多漂亮,衣服多华丽,宝石多闪亮,要从心底里发出一种不过如此的情绪。”
“这个太难了。”
“那就装作熟视无睹。”
“这个——也难。”
“别听他的。”乌口说话了,“他这些都是骗骗小女孩还行。”
“对了,我还有一个办法。”于思没有搭理乌口,继续对黄丰说道,“那就是学个性。”
“个性?”
“你看看乌口,别看他不言语,他的就比你强。为什么呢?这就是个性。”
“我也有个性。”
“你什么个性?一张臭嘴,说起话来拦都拦不住。一不留神就往外蹦脏字,也不把嘴抹干净了。”
“呵呵,今儿我不上你的当,就看你能不能倒出点干货出来。”黄丰笑道。
“激将法呀,没用。你不用激将法我也非你给弄点真家伙出来。”于思顿了顿,接着说道,“就说咱乌口,那叫深沉。这不是不爱说话就叫深沉,不爱说话那叫沉闷。深沉是要讲话的,但讲一句能叫你琢磨半天。你想啊,一个女的老是琢磨你,自然就越来越有好感了不是?这就是个性,说好听一点就是魅力。”
“乖乖哩,我咋说乌口老是不说话,原来就是琢磨这事哩。”
“你们的事就扯你们,别扯我啊!”乌口不悦了。
“学习、学习一下。”黄丰忙向乌口赔罪。
“那这个你可真学不来。”于思道。
“为什么?”
“深沉是要有学问的,你识得字吗?”
“净瞎扯!”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学一学咱们的新伍长。”
“学他什么?”
“贱!”于思趴在黄丰耳朵上说。
“这个我会。不就是说话好听点,手脚勤快点,眉眼放低点。”
“这还不够。”
“还要什么?”
“舍得下本钱。”
“怎么下本钱?”
“你看新伍长,就是砸锅卖铁求爷爷告姥姥死皮赖脸也要弄些最好的东西给送去。”
黄丰沉思了一会儿,喟然道:“我没他贱!”
“所以,你和鲍维是一路货色。不过鲍维跟你还不一样,他不贪心。不像你,还有这么高的追求。”
黄丰忧郁的看了看鲍维,鲍维正乐滋滋地看着她们跳舞呢。
“我不信他不想。”黄丰道。
“人家想是当然想,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于思道。
“光想有什么用?”
“你也不想想,那些漂亮的,不知道被多少家伙惦记着,你得有让她们吃惊的本事,这样她们才可以向对方炫耀。”
“炫耀?炫耀什么?”
“蠢驴!”
“蠢驴?那有什么好炫耀的!”
“我说你就是头蠢驴!”
“啊——我明白了。我让你们知道我就是头驴。”黄丰诡异地向于思笑。
“明白?你明白什么了!”于思突然明白了,忙要拉着黄丰,黄丰却跑开了。急得于思在后面大喊:“千万别做傻事啊!”
没有谁觉得这有什么错,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坠落成了旁观者。他们追逐于自我的豪爽感觉中,纠结于蜻蜓点水式的红绸绿裙间,以此撑起满满的凌乱时间。忙碌而无所事事,精彩却若有所失。他们纵情于高谈阔论,却没有一点时间与自己说上只言片语。
韩虎的离去也是个幸运,因为他赶在了正经历着新鲜、懈怠还没来得及赶来的时候走掉了。懈怠带来迷茫,迷茫带来从众。在这样的氛围中,你必须成为氛围的一份子。它模糊了你自己,使你自己也认为这理所当然,认为这样就是自己的位置。
当了官的韩虎给他们找了新鲜的事做——练习射箭。并对他们提出了更加严苛的要求:在一年之内,他们的箭术要达到韩虎的水平,否则就不要做他的兄弟。
毫无疑问,韩虎要破坏掉他们的生活,他们吵吵着反对韩虎的想法,因为韩虎的箭术是从小就开始练习的。
韩虎就说了两句话就让他们心服口服。第一,这是曲侯的命令。第二,他们是韩虎的兄弟,所以他们要做全曲的表率。
从此以后,鲍维兄弟就和韩虎一样。在训练场上,他们最先到达,最后离开。最大嗓门,最小笑容。最多要求,最少争论。不在舞台中央的他们,照样成了整个训练场上的焦点。
个个都是真汉子。他们互相督促、争强好胜。他们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因为这是韩虎的曲,所以也是他们的曲。他们感染了曲里所有的兵,让他们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因为他们传递了这样一个事实:在遇到黑巨狼时,箭术的高低决定了自己的存亡。他们会问那些表现懒散的士兵,你是不是在准备自杀?要是的话,现在就动手。不是的话,就抓紧动起手!后面那一句是吼出来的。事实证明,嗓门大就是优势,很少有兵可以抵挡住这种冲击波。这是鲍维兄弟清醒后学到的第一课。对教给他们这个方法的韩虎来说,这是执行上级命令的必备技能,它不仅可以使士兵成为绝对服从的高效武器,更重要的是可以激发他们的斗志。
韩虎就像一股清新的风,吹进铁城厚重的空气里。吹多久,行多远,要看龙将军的态度。但韩虎没想那么多,他认为,既然要打仗,提高士兵们的战斗技能总是没错的。所以,当龙将军视察训练场,对他说要好好干时,韩虎只觉得是莫大的激励。
谁可以拦得下一头嗷嗷叫直往前冲的牛犊呢?况且这头牛犊还不断被激励着,从训练场一直延伸到战场。
乐葿彻底沦为了旁观者,她再也不能为这场事关铁城命运的战争做任何事。她更愿意做名等待者,她不愿了解战斗的胜负,她只愿知道韩虎的安危。毕竟黑骑兵的敌人一直是黑狼,听说在黑巨狼面前他们就是玩具,只有像钟离将军、龙将军那样的才可以对付。
希望他们的方法有效。不,是祝福他们的方法有效。神站在我们这边!
霸王离开了铁城,总会让居民们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