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六月十五,丁云龙大寿的日子。他坐在高台的主位上,看着下面祝寿的宾客,忽然间就想到了二十年前自己刚刚拜入正气庄的日子。那时候他就跪在那些宾客坐着的地方,身旁一起的还有他的妻子。时光一晃,如今他已坐到他岳父曾经的位置上,而他的第一个弟子也快要像他当年那么大了。丁云龙将目光放到历无痕身上,发现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衣袍,在这夜色中并不显眼。他的一只手放在风雪剑上,一只手握着酒杯,正在慢慢饮酒,整个人如同一道远山般沉静、低调。丁云龙目光一转,又看向历无痕对面的桌子。那本应该是丁逐浪与丁玲珑的位子。可是现在,却只坐着丁玲珑一人。
“逐浪呢,宴会已经开始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回来?”丁云龙问向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元宝。
“逐浪这孩子为了您的大寿,早两个月前就出门准备。早上刚接到消息,他寻到了一样奇宝,如今正押着东西往回赶呢。算算时辰,应该快到了。”
“但愿不要耽误了时辰,让我在江湖同道面前丢脸。”知道了丁逐浪准确的去处,丁云龙便不再多问。此时已经到了众家献礼的时候,海南派的玉山真人首先站了起来。他带来的寿礼是一块巨大的太湖石。
“丁庄主五十寿辰,玉山略备薄礼还请庄主笑纳。”说着,亲自揭下了盖在石头上的绸巾。都说太湖石三分看形,七分看意。这块太湖石却在外形上就能看出七分吉祥。那石头左边的部分形如一棵崖间古松,右边则酷似一个‘寿’字。正是合了今日的情境。
“好一块松寿石,玉山真人有心啦。”说着丁云龙袖子一挥,便有弟子将那松寿石抬了下去。
第二个站起来的是点苍派的李道玄,他带来的一株金丝赤血珊瑚树。那珊瑚树有三尺高,十分罕见,更奇特的是那珊瑚竟是并蒂生长,一株两树。第三个献礼的是青城派的黄长老,他带来的是一双紫青宝剑……直到献礼将要结束,丁逐浪才姗姗来迟的赶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素净的少女,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玉盒。
“孩儿拜见父亲,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快快入席吧。”
“不忙入席,这是孩儿从南海带回的寿礼,还请父亲笑纳。”
说罢,丁逐浪打开了玉盒的盖子,只见一片云霞升腾,顷刻便消散不见。
“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竟能引发奇景。”
“回父亲,这是孩儿花了无数心思才找到的肉灵芝。”
肉灵芝,俗称太岁。在民间有人以此物为凶,但那大多是蒙昧的说法。只有真正识货的人才晓得,这肉灵芝乃是有价无市的奇宝,运用得当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不错,浪儿有心了。快入席吧。”说完,丁云龙又转头向元宝道:“怎么唱了这么久的礼却没听到你送的是什么?”
“今次无痕送了一桶西域佳酿,我便凑了一套夜光酒杯。不过我们回来得早,那两样东西已经被我存入库了。”
“今夜月明辉皓,正是用夜光杯的好时候,去把你的杯和无痕的酒都抬上来,给各位助助兴吧。”
“好,我这就去准备。”
那套夜光杯本是地方官员为山东知府寿辰准备的生辰礼物之一,没想到在途经鸡山的时候被阎王寨所劫。在历无痕与孔兵一战之后,元宝便顺理成章的将那套酒杯顺了出来,借花献佛给了丁云龙。那一套酒杯共有八盏,个个流光溢彩,在夜色中宛若八个小月亮。
“葡萄美酒夜光杯,果然是绝配。这酒是你从西域带回来的?”丁云龙转向历无痕。
“是的,去年西域葡萄大好,我便请当地的酒坊酿了这一批酒,准备献给义父。”
“有心了。”说罢,丁云龙举起酒杯对满庭宾客道:“今日是丁某生辰,多谢诸位江湖同道赏脸来贺。丁某在此敬诸位一杯,先干为敬!”
下面的人见丁云龙将酒一饮而尽,便都举着酒杯回敬。忽然,有一位客人在喝了酒之后咦了一声,举着那剩下的半杯皱起了眉头。那人便是点苍派的李道玄,他在江湖上有一个雅号便是酒剑君子——品百味美酒,行剑中君子。
“这酒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妥。”李道玄有些迟疑道。
“有和不妥?”历无痕在喝的时候也觉得这酒和他在西域品尝是有些差异,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差在哪儿,如今李道玄也说有不妥,便将他那一丝疑惑又勾了起来。
“这酒是极品美酒,不过这酒中……似乎有一股血腥味儿……”
“血腥味?”其他的宾客听到这样一个说法无不目漏震惊。要知道,今天可是正气庄庄主的五十大寿,他们喝的则是正气庄大弟子送来贺寿的酒。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酒中怎么可能会有血腥味儿?
“你去将那桶酒抬过来。”丁云龙对站在一旁的元宝言到。
不一会儿那桶酒便被人抬到了中庭。丁云龙命人将酒桶劈开,只见红流倾泻之间一个圆滚滚的人头从酒桶里滚了出来!众人看着那泡的发胀的人头,再想起刚刚喝下的果酒无不抚胸做呕。却有一个人,忽然从客席中跳了出来,抱起地上的人头嚎啕大哭。
“历无痕,我儿子的头怎么会在你的酒桶里!”海东青红着一双眼看着历无痕,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我也不知道令公子的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桶酒七日前便被送到正气庄,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这桶酒都经历了什么。”
七日前,那正好是海博澜失踪的日子!原来在历无痕与元宝离开不久,海东青便派海博澜收拾行装,准备先将那三个允给元宝的宝物送到正气庄。谁知在队伍行至一半的时候海博澜忽然留书离开,只让队伍继续前进,他不日便会前往竟陵同他们会合。然而这一去之后,除了隔三差五的书信,海博澜再未露面。七日前,正是海博澜最后一封信送到的时候。信中,海博澜说他已经找到玉玦的消息,会立即同海东青会合。海东青没想到自己一等七天,等来却是儿子泡到发胀的人头。
“我儿子的头都在这儿了,还会有什么误会!你杀了他,还用他的头泡酒。老夫要你偿命!”
“我与令公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加害于他?”
海东青脑子一震,忽然想起在扬州时自己曾拿玉玦给历无痕看过。难道是……他不敢再往下想,果然还是太心急了!想到这里,海东青一张脸由白憋红,由红憋紫却再说不出半个字。他的儿子死了,有人觊觎他的异宝,他却不能公布原因,否则只会引来更多的财狼虎豹。他抱着儿子的头陷入了沉默,一双眼却越来越红,显然已经快要陷入疯狂。
“海老,要我老程说你那儿子平时嚣张跋扈,仇家并不少。难道你要将这些烂账都算在正气庄的头上?而且历大侠与你儿子不过仅有一面之缘,他们之间又没什么仇怨,这明显就是嫁祸。你人老脑袋也糊涂,连这么明显的离间计都看不出来么?”说话的是程淘沙,他与海家父子过节深厚,今日见海家遭难心中早就窃喜不已,眼见如今海东青脑子不清醒妄图招惹正气庄,便忍不住想添一把干柴,浇一桶热油!
“哼,不是正气庄难道是你?也是,你早就看我儿不顺眼。澜儿,今天有一个算一个,凡是与你有过过节的爹都送他下去陪你,这程淘沙我第一个送他下去!”说罢海东青一手抱着海波澜的头一手出掌便和程淘沙战到了一起。这两人俱皆是扬州漕运领袖,平时两帮虽多有碰撞海伯澜却从不成与程淘沙出手。面上是谦和有度,里子里却是他自持身份不屑与程淘沙之流交手,所以平时两帮之间的矛盾倒多是由海博澜与程淘沙结下的。如今海伯澜莫名其妙的身首异处,海东青第一个不愿意放过的便是程淘沙。
海东青虽算是程淘沙的半个前辈,但二人却俱是在江湖上翻腾了几十年的人物,程淘沙也不惧怕他。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海东青虽一手抱着儿子的头却分毫不见颓势,两人斗得不分轩轾。
丁云龙看着庭中这番闹剧不由得眉头深皱,今天本是他的大寿的日子,如今却被搅得乌烟瘴气。今天不论谁对谁错都是触了他丁云龙的霉头,心思及此丁云龙集力于指,只见他手中的夜光杯嗖的一下飞了出去显示击中了程淘沙又借力打力击到了海东青身上,两人身躯一震便生生定了下来。丁云龙这一手点穴功夫可谓出神入化,他离两人少说也有五六丈远,又是夜里,那夜光杯如流星般点了两人大穴之后又在空中划了一道光弧弧稳稳地回到了丁云龙手上。此时海东青的右掌距程淘沙的百会穴只有三寸之遥,若不是刚刚丁云龙出手,程淘沙恐怕就要命丧在海东青掌下了。
“今天是丁某的生辰,两位还是给丁某个面子坐下来说吧!”
这酒桶泡人头的事儿颇有蹊跷,丁云龙本想漏这一手震慑群雄,让大家坐下来好好推敲一下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正气庄做下这种以尸泡酒的恶事,没想到这话落到海东青的耳朵里竟生出了另一番意思。他满脸憋得通红,只要是内家高手便不难看出海东青正在用尽全力冲击穴道,不过片刻之间一道血龙自海东青口中喷出,他的穴道也自行冲了开来。
“哼,海某功夫不及丁庄主,今日认栽!不过杀子之仇,他日必让正气庄血债血偿!”说罢,海东青一个转身便掠出了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