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来信日,几乎所有的人都收到了来信。许靖思也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他连宿舍都没回就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
爸爸妈妈的来信永远是这一格式,开头:“吾儿见信如面:”
然后就是家里一切安好,吾儿毋念。再之后就是深沉的疼爱、细腻的体贴、无尽的叮嘱和永久的牵挂。看着信,爸爸妈妈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萦绕。
爸爸妈妈在信里那细致入微的叮嘱,就像对幼儿的呵护一样细腻、疼爱。信里的话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话,就像是在爸爸妈妈面前听他们绵绵细语,体会他们不露声色的牵挂。看着信,许靖思感到心里滚烫,嗓子都热辣辣的。
他拿着未读完的信,来到一株香蕉树下,低头坐在草地上,一手拿着信,一手拿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不知不觉中地上出现了一排字“悠悠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句脍炙人口的诗句大家都耳熟能详。但,真正能彻悟它的深邃含义的能有几人?
母爱,是人都享受过,是人都依赖过,每个人在接受父母爱的时候,没有感觉什么,很自然,很是天经地义,很是心安理得,但很少有人深层次的剖析过,解读过。
当我们离开父母的羽翼自立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就成了唯一,而忽略了为我们含辛茹苦、操劳了一辈子,现已两鬓花白、日渐衰老的爸爸妈妈,忽略了他们的期盼和感受。再往后,当我们幡然醒悟的时候,明白了应该对父母怎么样了的时候,可能只有一句话会让你痛彻心肺,那就是:“子欲孝而亲不待”。世人啊!希望你别后悔,也希望你的孩子别继承你的后悔!
许靖思现在真的是想自己的爸爸妈妈。
许靖思的家庭很普通,就像当时千千万万的普通家庭一样,爸爸挣钱养家,妈妈操持家务,一个姐姐中专毕业分配到外地工作。爸爸有严重的慢性病,后来发展到不能上班,在家吃劳保,每月的工资才三十元。不过姐姐每月给家里寄十元,加上妈妈勤俭持家,日子过得清苦、平淡但很温馨。那时候社会分配基本平均,全国人民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所以人们心平气顺,没有怨言,都是平平静静的生活。
对妈妈,许靖思有两件事终生难忘。
第一件事就是,由于家境清苦,生活仅能维持温饱,爸爸又有病,许靖思又在上学,就是偶尔买点肉、蛋改善生活,轮到妈妈嘴里也是微乎其微。他们家有一个现象,有点好吃的,一家人推来让去,到最后却总是剩下。这时妈妈就会留起来,下一顿又夹到爸爸和许靖思的碗中。
许靖思记得,有几次妈妈和邻居聊天时,都说过这样一句话:“唉!以后要是有钱了,我就买一斤鸡蛋,吃个够。”
参加工作以后,许靖思没有忘记这件事,每次把工资交给妈妈时都要加一句:“妈,记着,您一定买一斤鸡蛋吃个够。咱们吃得起了。”妈妈总是眉开眼笑的答应。但她始终没有兑现。
现在,他来到了万里之外的国外,又想起这件事,突然想到:“妈妈是舍不得自己吃,自己又明明知道,为什么只知道给钱而不替妈妈买来,煮熟、剥好塞到妈妈嘴里呢?我真笨哪!”愧疚、懊悔撕裂得他心痛不已。
第二件事是发生在************的时候。一九六零年。
一九五八年“******”运动的浮夸风,使得国民经济遭到了重创。五九年底,经济崩溃的迹象已露端倪,所有的物资显现出匮乏,粮食、副食开始按量供应。“屋漏偏逢连阴雨”,正在这关键卡口上,全国灾害频仍,农作物遭受了灭顶之灾。而当时的苏联,这个曾经的兄弟国家,背信弃义,向中国催讨“抗美援朝”的“贷款”,那是一笔战争款,天文数字啊!加之西方国家的经济封锁,可见当时中国所面临的困难是什么状况了。此后连续三年持续的灾害、还债压力叩击着每个中国人的神经,严峻的生存挑战摆在每个中国人民的面前。所幸的是,全国人民没有退缩,没有屈服,没有怨言,勒紧裤带,团结一致,众志成城扭转了乾坤,自立于世界之林。当时的中国,海晏清明,向世界展示了民族的坚强,活的硬气,活的尊严,让世界不敢小觑。
不过,当时的人民确实生活在仅能维持生存的底线上。最大的威胁来自于饥饿,人人饿得眼发蓝,凡是能够进口的东西都成了人们的果腹之物。一开始是野菜、榆树钱、槐树花等,之后就是橡子面、嫩树叶。在以后就是把老树叶用水泡一个礼拜,去掉苦味磨成粉,掺到粮食里。
一天,许靖思和往常一样喝了一顿带菜叶的稀糊糊,稀得可以照人。为了免得再生饥饿的感觉,早早就睡了。
半夜了,妈妈轻轻地推醒他:“靖思,快起来,有好东西吃啦!”
一听有好东西吃,许靖思一骨碌爬起来:“妈,真的?”
妈妈爱抚着他的头,心疼的说:“好孩子,你起来看看。”说完揭开摆在地上的铁锅。
一股香甜的气味钻进了鼻孔,瞌睡一下子无影无踪了:“妈,是啥呀?”
看着许靖思急切的样子,妈妈开心的端来一只碗,热气腾腾,伸到他的眼前,轻柔的说:“你尝尝,看是啥?”
许靖思揉揉眼睛,看见碗里堆着几个白色的、冒着热气的大疙瘩,一股清香略带甜味的热气钻进鼻孔。他一下子没看出来就接过碗问妈妈:“妈,这是啥?”
妈妈笑着说:“看不出来?你先尝一个看看。”
“哎!”许靖思夹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吹吹,热!”妈妈赶紧提醒他。
确实很烫,但许靖思顾不得了,咬入口的半个疙瘩在他嘴里呼噜呼噜的快速翻滚几下就咽下去了:“妈,好吃。”许靖思笑了,随即又夹了一个送到妈妈的嘴边,“妈,你吃。”
妈妈轻轻地推开她的手,开心的笑着说:“你吃吧,我吃过了。”看着许靖思狼吞虎咽的吃着,她心里有一丝酸楚,同时又有一丝慰籍,慢慢的说,“这是白菜疙瘩。今天你上学的时候,我和你李婶去小高庄了,正好看见一片刚砍完菜的菜地,收拾得真干净啊,连个菜叶也没有。”
“妈,你和李婶上小高庄了?多远啊!”许靖思吃惊的问。
妈妈一笑说:“不远!我们俩来回才用了两个多小时,还赶上给你们做饭哪!”
许靖思沉默了,他慢慢地吃着,心里流过了一股酸酸的暖流。
妈妈接着说:“我们俩一看,哎,地里还有冒出头的菜疙瘩,赶快就挖,我们一人挖了十来个。真好。”妈妈满意的笑着。
“妈!“许靖思放下碗偎依在妈妈的身上,把脸紧紧地贴在妈妈的肩头。
妈妈笑了,是满足的笑了。她拍拍许靖思的后背,轻轻的推开她说:“都多大啦,还撒娇,丢不丢人?快吃,要不就凉了。”
“哎!”许靖思端起碗,刚要吃,又停下问:“那我爸呢?”
妈妈一指地上盖着盖的铁锅说:“给他留着呢,明早他下班就给他。要不是想着你饿,就明天再煮了。”说完,她从炕沿站起来去端那只铁锅。就在她刚一弯腰,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妈妈身子一晃,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头碰在了锅沿上,一缕鲜血从前额的伤口上泊泊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