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暖洋洋,空气清凉,杨若水觉得一切顺畅,心中自然高兴起来,跑进屋拿出镜子照着自己,头发黑、眉毛黑、眼仁黑而精神,似笑非笑,她觉得自己没有变老,对着镜子咧嘴笑了,两颗虎牙仍在站岗,洁白整齐,她满意的抿上中看的双唇,把持不住地又咧嘴笑起来。
“各位村民注意了,下午三点在村西头大队部开会,根据城乡一体化的文件精神,我村是平房改造的试点。”杨若水一激灵跑到院中,详细地听着扩音机播放的内容,她听明白了这是大势所趋,一项浩大的工程,村民们面临着搬迁倒面,她像抽了筋骨一样的软活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样进的屋,怎样爬上的炕,怎样的睡过去,嗜睡再一次印证景佑大伯的预言,“遇到刺激还会犯..。”她贪婪的睡着,心里明白就是醒不过来,双唇发干,不要再睡了,不要引起其它的病症,快醒来吧!若水..。若水,她的潜意识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她又仿佛听见爷爷、奶奶在护神河的大堤上呼唤她,单老师在呼唤她,汪洗尘、桂香姐在呼唤,还有弟弟若木用眼睛呼叫着姐姐..姐姐。
真冷啊!水怎么这么凉,她梦呓着,打着冷战翻身坐起,太阳的光线射进玻璃窗照着她蜷缩着的身体,哦!她是冻醒的,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她抬眼看表上午十点整,昨天上午也是十点听到的广播,她清醒了,又睡了一天一夜。
她下了炕,堂屋的炉灶里还有余火,添上大块儿煤烧开水,渴..渴..渴,她翻找着景佑大伯给她开的茶叶药方..。,她突然记起还有现成的茶叶呢!..。找茶叶。
夜幕低垂,一天的光景像流星一样飞逝,杨若水糊弄了口吃的想躺下连着睡,院门被敲响,大嫂像喊贼一样地喊着她:“若水..若水,跑哪儿去了?”杨若水像赶贼一样的跑了出来开门,“有这样叫门的吗?全村都听见了也不怕伤了元气?”杨若水数落着,大嫂好像没听见,斜着身子进了门,直奔住室,杨若水小跑着跟进来,“若水,怄出事儿来了,大事儿,”大嫂站在屋中央,右手背拍着左手心,继续说道:“昨天下午全村开会,支书说把住的平房推了盖大楼,全村没一个同意的,支书还说往后还得动员村民同意,若水咋办?家里这烂摊子事儿搅的我六神无主,真是里外夹攻,猫抓了心。”大嫂双手揪着胸前的衣服,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又顺腿蹭着坐到炕头上,“好事儿,”杨若水两眼放光来了精神;“大嫂,平改是拉动内需的一种举措,是国策..”“我听不懂,啥举措、国策的?你说实惠的吧!哪个合适?”大嫂烦躁地打断杨若水的话,杨若水沉默起来,低头寻思着。“哑了?还是装哑?脖子没断筋吧?抬起头来跟我说点儿啥,”“我说啥你听吗?”杨若水仰起头直视着大嫂,“得看你说啥?”大嫂搬着左腿压在右腿上,“离婚,分房合适,将来会各有一套楼房,”大嫂一下子后背靠在墙上,伸直两条腿两眼茫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抓住机会越快越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杨若水神态中肯眼神急迫。“大嫂很多机会抢在政策之前办,拖泥带水等政策方案定下来,醒过神来再办晚矣!..”“我看你大哥肥头大胖,身子比门扇儿还宽,像死在我前头的料,我和闺女可以分他的那份财产,”大嫂抢着话头说着心中的念想,“黄泉路上没老少,假如大嫂有不测,大哥的父母、儿子一样分你的那份财产,”啪..啪,大嫂双手拍打着大腿说道:“当断必断、不断自乱..”杨若水接着说道:“多次家战,左邻右舍都佯装不知,其实妇孺皆知,为何不借助舆论,因势利导、协议离婚、分割财产尽快地将各种证件拿到手,等候平改的佳音。”“若水,你真是拆桥毁姻缘的高手,缺德吧!这辈子也没人要你..”大嫂嬉笑怒骂着翻身下炕:“跟我走,找你大哥,再拉上山里来的那俩口子商量离婚,”杨若水没有动,看着外边的夜空,突然悲哀起来,心想别人的事儿都有个了结,可自己的房子却没个盼头,日子一天天的过,岁数一年一年的长,什么时候是个了头..“若水,咋了?脸色这么难看,千万别再病了,我没空伺候你了,”大嫂伸出手背贴了杨若水的前额。“没什么,”杨若水摆着头,苦笑着提醒道:“大嫂这事儿还是跟闺女商量商量稳妥,”“不用,闺女早就动员我把死老头子踢出去..。”下面的话杨若水没听清,心中不由地一惊,对教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桂香姐在劳累中消瘦下去,母亲病痴加重,不知饥饱、不辨方向,大小便常常便在裤子里,见人就抓手,说着不着边的话,有人从厕所里出来,母亲像顽童一样跑过去问,“在里边吃的啥?..。”桂香姐一气之下感叹道:“妈照这样下去,我连累带气一定死你前头..”母亲听后流着口水咯咯地乐着,看闺女不乐,双手挠着闺女脖子上的痒痒肉喊着:“给妈乐一个、乐一个.。。,给妈抓个挠..”父亲一声不吭,拿着毛巾擦着老伴儿的口水。
那几个冤家早烦了,商量着送母亲去养老院,宁肯出钱绝不出力,伺候不了。桂香姐气的跺了脚,脱下鞋朝他们砸了过去,这一砸等于给他们开了不来的方子和理由,没人露面了,手机全关机,桂香姐气的头撞着门板哭出声,父亲双手垫在门板上,桂香姐停下来,抹着泪坐在大盆旁洗着母亲的屎裤子。
晚饭父亲摇着头表示不想吃,却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桂香姐,“拿好了,藏起来,这是给你的”桂香姐甩着手上的肥皂沫接过来,打开看是土地证、房产证,还有父母按了手印、签了字儿的一份遗嘱,桂香姐慌乱地站起身,父亲却和衣躺下去,问什么都没有回音,她觉得不对劲儿,一种异样的感觉吞噬着她的神经,已是傍晚时分,她开了电灯凑近前查看,父亲瞪着眼看着她,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开了房门呼天抢地的敲着邻居的门,人们都出来了,给那几个冤家电话打不通,只有分头挨家挨户的去找,桂香姐战战兢兢的将母亲揽住,趴在父亲近前喊着爸爸..。爸爸..爸爸..。,母亲挣脱了她的胳膊,两眼放光地说着明白话,“你爸爸装老的衣裳放在橱里,快去找来给他换上,”她扔出一个包裹又一个包裹,就是找不着,母亲推开她,准确无误的解开一个包裹,连装老的帽子、鞋袜都在里边。
父亲的手已经凉了,大颗的眼泪含在眼中,邻居大哥帮忙为父亲穿上了故衣,母亲却不让系纽扣,“你们都出去..出去,我有话跟老头子说”邻居们将桂香姐拉扯出去,站在门外,只见母亲擦去父亲的眼泪,系上每一个扣子,最后趴在父亲的胸前,门外的人都为这对老夫妻生死离别的情景感动,只有桂香姐觉得后背冷凉,打了一个冷战后,两步跨进屋,抱起母亲,看见父亲的胸前湿了一片,那是母亲无声的泪水,再看母亲,含着泪抽搐一下,头一歪咽了气,桂香姐如同晴天霹雳,雷击一般昏了过去。
据说父亲等到最后一个儿子进屋时才闭上眼睛,流下最后一滴泪水,四个儿子捶胸顿足,四个儿媳妇的哭声震得楼上大妈推门进来:“我说四个侄媳妇,歇息会儿吧!雷声大雨点儿小的干嚎,会损伤声带,老俩口子病了大半年没见你们送过脚步,头上的神灵正一项一项的给你们列单子呢!”小妹随手将大妈推送出门,“别倚老卖老的来教训人,离死不远的人都糊涂,快给自己准备装老的衣裳去吧!..”回转身趴在父母的近旁,口口声声要跟着走。
桂香姐瘫软的像和稀了的面团,咋也挺不起来,大弟媳突然停住哭声,冷着脸逼过来厉声喝问:“你先说说老俩口是咋咽的最后一口气..。”“大嫂说的对,你在跟前得有个交待,”二弟媳妇叉着腰指着桂香姐的鼻子;“去世的太蹊跷,一块儿走俩让人疑心,还是做个遗体解剖检验,查证一下是不是人为的恶果..”三弟媳妇蜡黄着脸咬牙嚼字地说着;“我看..我看哪!大姐还是放明白点儿,爸妈的硬件东西都亮出来,让大伙过过目,别一个人独吞了吃昧良心的食儿,小心得病。”小四娘门儿摇着菊花头,抹了把脸上的脂粉吊着眼右手托腮,摆出一副窑姐儿的架势。
桂香姐气的全身燥热,手痒、脚痒,她咬着牙脱下鞋照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小妹猛地揽住她说道:“别犯疯了,这是你自己的脸,打给谁看?四个嫂子是正根,有权利盘问你..。”不等她说完,桂香姐往后一挥照着小妹的脸抽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妹嗷的一声惨叫,小四娘们儿冲过来採住她骂道:“你四弟弟心眼儿慢,就是小时候挨你打落下的毛病.。。”伸手朝桂香姐的脸抓去。“住手”一声断喝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王德来的出现,“呦..呦.。。呦!大姐夫来了!姑老爷是贵客,我正替姐夫教训大姐..。大姐是个搅屎棍子,四个弟弟、一个小妹在她鞋底子下长大,受够了气..”“轮不到你教训,再嚣张我宰了你,”王德来黑着脸一身的杀气,小四娘们儿跑到大伯子身后嘴里还不闲着:“大哥,你是一家之主,咱们爸爸妈妈等着发送呢!别让挂着名誉牌的姐夫搅了..我苦命的、没摊上好女婿的爸爸妈妈呀!..”她跪了下去,大泪伴着小泪真的滴了下来。三个妯娌、一个小妹,线儿串的一样,齐刷刷地并排着跪下哭的人仰马翻。
桂香姐一病不起,吃不下东西连连呕吐,王德来日夜伺候着,桂香姐没瞧他一眼,却发出了警告,“别碰我,我恶心.。。,小货咋舍得放你回来了?”王德来也不示弱:“别不知好歹,没我顶着四个母老虎会分尸了你,你死我不在乎,就怕闺女没了亲妈,孩子心里撑不住,”桂香姐没力气骂他和他斗气,身边有个人总比没人强,只是一心盼着女儿寒假归来,也隐隐地盼着四个弟弟和小妹来看她。一周过去了未见人影,她盼着自己快好起来,父母的“五七“她还要操持..两周过去了,突然有人敲门,王德来懂她的心气儿,以为是弟弟、小妹来看她,兴冲冲的开了门,快递说:“这是传票,签个字吧!”送快递的小伙子将信封塞在王德来的手里,王德来愣在门内,快递站在门外急催着:“快签个字吧!”王德来转身递过来,桂香姐一目三行看不太明白,法院的公章她看清楚了,一阵绞心的疼痛袭来,站不住脚栽了下去。
五天以后,王德来陪着她走进法院民事诉讼大厅,十位原告正伸着脖子等她。此时此景她明白了王德来站在她身边的份量有多重,五对冤家成双成对地坐在椅子上,如果她孤身一人来,士气会削减一半,自己的强势已经过时,她没挑眼皮看他们,坐在了正前方面对着法官。“被告张桂香,原告起诉你侵权,独占了父母的房产、存款、现金,你有什么异议可以陈述?”法官拉着大长脸不紧不慢地说着开庭词。桂香姐将大纸包放到法官面前说道:“我什么都不要,让他们几个分了吧!只要他们互相不打出人命来,我就知足了。”“注意维护个人权益”法官提醒着。“法官,还是判了我吧!我愿意蹲监坐狱,在里边吃的不好住的好,不用跟房子、财产较劲了,还落个省心..。”“不要说与本案无关的话,他们起诉你是有法律意识”。“父母的东西都在这里”桂香姐指着大纸包说。法官随着情绪的严肃长脸又拉出了半指,桂香姐站起身同王德来往外走,十位原告跑到门口拦截着,小四娘们抢着说道:“空口无凭还是立个字据吧!”法官也离了座位,态度和缓的劝解道:“被告张桂香,等事情解决了再走不迟..。”桂香姐冷笑着:“人性都变异了,人话他们能听懂吗?”说着断喝道:“让开,没人德的东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