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的歌声穿过水巷,如此轻柔,如此魅惑。
歌声里是有魔力的,它诉说着故事与记忆,听上去都那么哀伤。
一条没有路灯的窄巷里,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子握住船桨,眼睛圆睁嘴巴咧开,向着水巷深处机械地划着,划着……视线尽头有一个显眼的路障,两根铁棍分别插在两旁的岸上,中间是铁环连起的锁链,上面锈迹斑斑。
噗通。
溅起的水花如同泪花一般,晶莹剔透。
“爸爸!”道静喘着气在岸上奔跑着。
歌声好像被一名不熟练的指挥家强制划出了休止符,在夜晚的雾霭中戛然而停。
水巷的岸头只剩下不住哭泣的少年和他怀中剧烈咳嗽的瘦弱如柴的中年男子。
///
一个星期后。
学校顶端的公鸡风向标百无聊赖地轻轻晃动着,难得无风的一天。
活动室里,蓝北看着贴在门上的大海报,双腿翘在课桌上,轻轻地晃动着椅子,定睛看着窗外的风向标,尽量让自己摇晃的节奏和风向标的微颤保持一致。
“竟然给我们申请到了这么大一个活动室,米非老师难得地卖力呢,我们是不是得感谢小泉,请她吃个饭什么的。”实在太过无聊,佑辉想活跃下气氛。
“管他呢,我比较在意的是,都过了一个星期了,从咱们调查团挂牌成立都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竟然压根没,有,客,户!”蓝北愤怒地摇晃着椅子。
“这种奇奇怪怪的课外社团,你还真期待着门罗满雀啊?”,佑辉揉了揉鼻子,“也许真像小泉说的,与其这样等,我们还不如学学她天天去学校图书馆泡着,翻翻那些古书,主动出击呢。”
“麻烦!麻烦!!难道鬼郎坊说得没错,这座水城是人工建成的,都市怪谈最为稀少……”蓝北突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等等……快快,佑辉,倒茶!”
“哈?”
“应该是小泉来了,不过,有两个人的脚步声,第一位客户终于大家光临了!”蓝北摩拳擦掌,兴奋地说。
“泡你大爷的茶。”佑辉转身去到角落里的一排大木桶跟前,旋了下木桶上的龙头,接了一杯清水放在桌上。
小泉已经带着一位看上去唯唯诺诺的男生进来了。
“快快快,坐坐。”蓝北殷勤地拉开椅子。
“那个……我……我叫道静……”
“哎呀你叫什么不重要,快坐下。”
“说什么呢,蓝北,有点礼貌行不行。”小泉一叉腰。
“咳咳,好的,那个,道静同学,你别紧张,慢慢告诉我们,你遇到了什么妖怪?”蓝北强压着兴奋问道。
“妖…妖怪?”道静好像反倒吃了一惊,“我不知道什么妖怪啊,只是,我家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
“是发生在他父亲身上的,道静同学小我们两岁,他父亲是城市内区的一名摆渡船船夫。”小泉将桌上的水杯端到道静面前,补充道。
“没错,我父亲只是个没用的船夫,高年级的同学经常因为这个欺负我……”道静咬紧了牙关,“对不起,扯远了。你们也知道,除了几条大的运河,城市深处全是水巷贯通,如果光走地面的话,有很多地方到不了,我一直,一直都很尊敬我父亲的职业……”
由于建设成本太高,港城的大部分地区仍然是浮在水面上的,虽说有各条主干道以及联通两岸的桥梁,路面之下,水巷恍如另一个世界,它们仍然是主要的交通通路。深处的水流错综复杂,内陆来的人如果没有船夫引领,很可能会迷失于四通八达的水路之中。
道静喝了口水,咽了咽唾沫,接着说道:“深夜几乎没有客人会选择走水路,船夫们的收工时间一般也就随着日落回家。可是从一个月前开始,我父亲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开始的时候,只是说今天很累倒头就睡,渐渐的,回家精神越来越恍惚,话也不和我说,就直接进自己的房间锁着房门再也不出来。”
看着其他几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道静的语气也逐渐放得平缓。也许他觉得,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事,说给任何人听别人都只会觉得是他在臆想胡编吧。
“我感到有些害怕,爸爸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一个星期前,我忍不住在放学后跟踪了他。什么?我走水路还是陆路?当然是陆路,利用建筑的拐角什么的,如果直接跟在船后面很容易被发现吧。开始的时候,父亲还只是很正常地拉拉客人,太阳落山以后,城里的油灯逐渐点亮,他和以前一样,根本没有回家的意思,而是起桨向城市深处划去,而且专挑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和窄路走,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越来越紧张,还好夜色的遮掩之下,我的跟踪变得更容易了些,有时离他很近,几乎觉得自己要被发现了,但都化险为夷。”
“等等。”蓝北说,“我得打断你一下,你父亲有可能看到你吗?不,换句话说,他在划船的时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目的地,还是左顾右盼地怕被人跟踪?”
“这么说起来……啊!他确实是根本没有左右移动过目光,而是一直死死地盯着前面,我几乎觉得他的头都没有移动过,可是夜太黑我确实看不清他的表情,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不对劲。”
佑辉和小泉都紧紧锁住了眉头,蓝北倒是身体前倾,似乎越来越感兴趣。
“爸爸顺着水路绕了许久,我也一路跟着,不知不觉,再往前就是出海口了。当然这种小路是出不去的,尽头照例有铁链拦着,也就是根本死路一条。我心里觉得越来越困惑了。之前我偷偷地猜想,爸爸会不会又偷偷去哪个无照经营的酒吧喝酒赌钱什么的……什么?对,他以前有过这毛病,啊对不起刚才忘了说。可是前面没路了,我一时间也闹不清怎么回事,突然,耳边开始听到嗡嗡的声音,父亲划桨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声音由弱转强,我渐渐听了出来,是歌声,对,就是歌声。然后……”
“你可以描述一下吗?歌声。”蓝北又一次打断了道静的叙述。
“唔……我在学校里一直五音不全,感觉,声音挺空灵的,也不知道算是优美还是悠扬,抱歉我找不到形容词,总之听起来感觉不坏。因为离父亲也不远了,我也就停下来听了一会儿,似乎过了很久,也好像只有短短几秒,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分神。然后,就是噗通地一声!我猛然醒过神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了飞溅的水花和空无一人的渡船,我吓坏了,一定是爸爸落水了!我急急跑到岸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也许是还没来得及脱衣服,身材特别瘦的父亲拖起来也挺吃力的,总之我费了好大劲终于将他救到了岸上,可是剧烈咳嗽了几声之后他好像并没有完全醒过来,只是嘟囔着一些我听不清的话。”
道静停止了叙述,好像再一次被拉回了那段不愉快的记忆里。调查团的三位成员也都眉头紧锁,各有所思。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不知不觉走过了半圈。
“那你爸爸后来好过来了吗?”小泉关切地问。
道静摇了摇头。“回去之后他睡了整整三天,就好像所有力气都没了一样。醒过来之后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说话,直到昨天,他终于开口了,可是说的却是,后天我要去工作,就再次三缄其口。”
“或许有点不礼貌,但我能不能问问,你父亲平日里品行如何?”佑辉闪烁着镜框后明亮的眼睛。蓝北满意地看着佑辉,两人默契依然。
“品行?街坊们都说父亲虽然瘦弱,但却古道热肠,行为端正,我也觉得我爸爸除了过去有段时间爱去那些黑酒吧以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而且那也是有原因的,不过这和这次的事件应该没什么关系。”道静握了握拳头,又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然后又分开。
“你放心,我们没什么恶意。船夫的工作虽然收入不高,社会地位也不大受待见,可是我真的觉得,他们是水城里最不可缺少的一批人。我一直都很尊敬他们。”蓝北诚恳地说。
“好吧。那个……我真的……真的好害怕,可是我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告诉老师他们应该也不会理会我的,不,或许说他们压根就不记得有我这个学生吧。”道静一阵苦笑,“后来我看到了你们的海报,你们,你们能帮我吗?”
蓝北看着道静无助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你父亲后天还要出船对吗?你先回去看住他,今晚和明天最好不要让他出门,明天我们会独立调查,明晚放学还在这,我们会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办。”
“真的,真的太谢谢你们了。虽然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更别说,妖…妖怪,但是,我真的很想谢谢你们。”道静站起来鞠了个躬。
“今天先这样吧,小泉,你送送他。”蓝北对小泉使了个眼色,小泉会意。
///
翌日清晨。
马可拱桥上,三人小团体又聚首了。
哪怕就在海边,城里的水是温柔的,静止如镜,虽说已不复曾经的澄澈,但蹲在石阶上或是从桥上向水里看,难以想象这微波无漾的水面,下面可能会隐藏着什么危险。
“怎么样?”蓝北问小泉,“昨天你送他出去之后,问出什么没?”
“道静的妈妈确实已经过世,而他爸爸酗酒的那段时间,也刚好吻合。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小泉歪了歪脑袋。
蓝北和佑辉对视了一眼,“唉,你大概也看出来了,道静是那种表面纤弱、胆小,但自尊心很强的人。母亲过世,父亲是家里唯一的亲人,现在又遇到了麻烦变得极不正常,他心里应该是挣扎的,能告诉我们之前那些,应该已经需要不少勇气了。”
“没错,而且,小泉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佑辉说道,“反正我和蓝北是从小无父无母,但是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怎么说都是不大愿意主动提起来的吧。我和蓝北又不大会客气又温柔地问话啦。对吧蓝北?”
蓝北却没搭理他,望着一旁的水面。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佑辉反应过来。
“啊?没没,我在想,咱们要不要也坐水路过去呢?你们看,桥下面那儿就有几艘船。”
为了配合水巷的宽度,也为了便于转向,木船设计得较为狭长,船的后方绑着橹桨,两头尖尖的,上面有好看的雕纹——西格玛城的象征,蛟龙。此刻那几艘船正被拴在水里打下的圆柱形木桩上,船夫们坐在临水的石阶上吸着烟斗,面容悠闲。
“好主意,没准还能问来点什么呢。”佑辉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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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有客人要坐船,船夫卸下了绳索开始向水巷深处划去。
“大叔啊,您认识一个同行,名叫道明吗?”
“道明?知道啊知道啊,那个瘦鬼嘛。”船夫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那您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道明啊,工作挺勤奋的啊,对人也很好啊,就是……”
“好色吗?”蓝北问道。
船上的佑辉和小泉惊讶地看着蓝北,这都哪出跟哪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