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奇怪的房子,没有门窗、没有房顶的房子,四周静得吓人,触目尽是灰濛濛、白茫茫的一片。全身像被什么包裹着,舒服得动也不想动,高立叹了一口气,依然懒懒的合着眼。
“我爱她……”
是谁在耳边说话?
熟悉的声线,道出无限的缱绻、缠绵,还有——悲伤。那样的悲伤,她听着心也跟着难受。很想看看是谁,双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想问问“你是谁”,发现连声音也发不出。正苦苦挣扎,范家明那温润和熙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立立,立立……”
分别得太久太久,以至他的面目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不过她知道,这是她的家明,她的范家明啊。他笑着伸手去抚她的脸,她却没有被触摸到的感觉。
“立立,我来和你说再见。”
“家明,为什么要说再见?”她一阵惊惶。
“因为你爱他呀……”范家明笑啊笑,指向她的身后。
他是谁?她随着手指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入目尽是云雾氤氲。耳边又传来一把陌生的声音,一双看不见主人的手伸过来捉她:“来,高立,来这里来,到我这里来……”
高立着急甩手:“放手!你谁?要带我到哪里去?我不去,我要去……”
去哪里?她苦苦思索。
一个身影穿过迷雾向她逼近,她说不出的害怕,拔腿就跑、拚命的向前跑,看着很小的房子,却怎么也跑不到头。她急得要死,到处乱跑乱撞,累得呼吸困难。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高兴的向他招手:“小正,快过来,赶紧拉姐一把,姐要累死了。”
高正灰败绝望的脸在她面前逐渐放大:“高立,对不起,我走了……”
他满目的哀伤、不舍,看得高立心一揪一揪的痛,绝然而去的背影令她像被人骤然抽走了脊骨,痛彻心扉,她伸手拉他,却怎么也够不着,急得大叫:“小正,不要走,不要走……”可是,他居然不回头,居然不回头啊。她又气又恨,拚命向前跑,拚命的伸手去拉,却总差那么一点怎么也够不到。
那把声音又来了:“高立,到我这来,到我这来……”
哪个不知好歹的在添乱!她恼怒:“滚!我不认识你,到也是到他那里,我要的是他……”可是她要的“他”到底是谁?
她一边咬着牙步履艰难的跋涉,一边努力的想“他”到底是谁,眼前迷雾重重,尽管她急得脑袋涨痛犹如烈火焚烧,走得脚底冰冷入心、入骨,她还是没有一丝犹豫的向前走,仿佛迟了就找不到他了……
高立做了个长长的梦,梦中自己在无边无际的、迷雾重重的荒野跋涉,身上冷热交替。就这样不停不歇的走啊走,走了多久?一个月?一年?又或者几个世纪。
感觉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去,她的眼睛终于可以睁开,慢慢看清床头一盏柔柔的灯光,耳边隐约细碎的说话声。她费力的动了一下头,透过苹果绿色的轻纱勉强可以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属于高正的稍嫌瘦削却笔直精壮的背影,他还在,没有走,她安心的闭上眼。
“Ken,就今晚吧。七点你叫DK来接我。”高正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疲惫那么憔悴。
“好的。这里的保镖留着吗?”说话的是Ken吧,一把年轻的声音。
“我走之后就撤了吧……没事你先回公司,顺便帮我叫俞先生俞太太进来。”脚步声移向一边的沙发,然后是沉重的身体落到沙发上的声音。
门开了又关上。然后,有脚步声匆匆而入。
“小正,你真的决定走?”是思颖的声音。
为什么说小正要走?为什么走?走到哪里去?原先还是混混沌沌的高立霍地睁开了眼。
俞快说:“小正,你想清楚,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再说,阿立现在需要你。难道你不想她醒来时见到你在身边吗?”
“我已经决定了。”高正的声音听起来如秋叶落索。
思颖在他身边坐下,心疼地握着他的大手说:“小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不能再等等吗?她不是说要和你一起搬出去吗?阿立那种死心眼,不会轻易爱上别人的啊。”
“可是,那个不是别人哪会有长得跟范家明一模一样的人没有原因的出现在她身边。而且我知道,他也是喜欢她的,如果他们能在一起,多好。”苍凉的声音,高立听得难受。
俞快恨铁不成钢:“他不是范家明。他只不过是碰巧长得像范家明又刚好叫家明而已。”
思颖哽咽着:“小正,那你呢?你要怎么办啊?”
“我没事。总会过去的。”
是的,他会没事的。当年,对于年少的他来说未尝不是大大的打击,事实上他比她还早接受心理辅导,严医生当初也是他的心理医生,当年他是自愿进行心理治疗。因为在高立崩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小小少年,仿佛一夜长大,只有自己足够坚强才能扛起照顾她的责任,所以他不能有事。过去没事,现在也不会有事,一切总会过去。
俞快、思颖见高正已痛下决心,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外间陷入沉静,躺着的高立却急了,她会有事啊!她挣扎着大叫:“Eric,思颖……”开口才发觉喉咙干涩无比,声音只能在喉管里打转,根本发不出声,她想起来,可是除了能勉强抬一下手,浑身上下却是没有一点力气。她到底是躺了多久,躺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恨这样的自己,一点用没有。挣扎着费力了好久,头终于可以稍微转大一点幅度,她朝声源寻去,却被苹果绿色的轻纱挡住了他们之间的视线,挫败瞬间袭上心头,她无力的合上眼。
房间静得可怕,墙上的石英钟,不紧不慢,按着永恒不变的节奏“嘀、嘀”的走,一下一下的敲落心间。
高立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此时已接近傍晚18点。“Eric,思颖……”她叫,声音微弱得自己也听不见。她看向床头柜,柜边放着一只喝水用的玻璃杯,离她很近,她想,如果努力伸手应该可以够得着。
轻纱那边正在说话的几人根本没有发现高立已经清醒了。水杯掉落在地,在寂静的空间发出清脆的“硄啷”一声,终于成功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阿立,阿立,你醒了吗?你真的醒了吗?”思颖简直不能置信,他们原先都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高立眨眼、艰难的点点头。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她醒了,醒了!叫医生,快叫医生!”思颖捂着嘴喜极而泣,拉着俞快、高正一迭连声。
高正宛如深潭的双眸一直停滞在高立的脸庞,喉结上下来回蠕动,双唇抿得死死,脸颊的肌肉一抽一抽,没人知道此刻他内心是怎样的苦涩与喜悦纠结交缠。
高立咽喉运动了很久还是干涩得要命,她将手伸向木然站立一旁的高正,总算勉强抓到他的两根手指,手碰到的那一刻,她终于放下心头大石,再怎么艰难,她是不会再放开这手的了。
“水……”天知道高立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能吐出一个音节。
一阵折腾过后,病房终于消停下来。
思颖这才发现,自高立清醒直到现在,高正一直默然伫立在床前。她拉拉高正的衣袖说:“小正,你高兴傻了?怎么都不说话呢。”
要他说什么?
说高立你醒了,祝你和神形俱似范家明的家明永结同心、比翼齐飞、白头偕老?抑或说:好!从此我们三人继续纠缠至死方休?命运啊,到底要怎样作弄他们才算甘心?
高立的手一直抓着高正的手不放,她不放,高正又怎么舍得放呢?一直隐忍的沉默着,他预感到了什么,却不敢再抱任何奢望了。
此情此景,再没眼力见的人也知道要回避,思颖拉俞快退出病房。
“Eric,你今晚要去哪里?”高立斜靠在床头,微仰着头问高正,声音还略带干涩不适。
“新西兰。”开口满嘴的苦涩。
“新西兰?新西兰不错啊,北岛的玛塔玛塔小镇,很美丽的中土世界,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你能带我去吗?”高立柔柔的笑,清淡有如雪莲,微仰的脸笼罩在一层奇异的光彩中。
高正如坠梦中,他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为什么?”强烈的不确信,颤抖变调的声线说出的话语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因为爱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