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璘接得书信,自去安排不题。次日,便遣人赴黄巢军中,只说高骈都统已许诺受降,保奏黄巢为天平节度使,永镇郓州。至于如何遣散叛兵,交割州郡,可率几许人马赴镇,诸类事务皆请黄公亲赴营中详谈。
黄巢身披金甲,头戴金冠,貌似威风凛凛,实则愁眉不展。接了书信,读览再三,犹豫不决。因向旁边一人问道:“高骈许保我天平军节度,也不知真假。我若降而赴镇,则恐朝廷背信弃义于半路杀我。若不降,则不知能撑几日。不知尚太尉之意如何?”
尚让在一旁答道:“大王前番虽小受挫折,旗下尚有精兵十万,粮草俱为充足。奈何轻生降心,将生死大权拱手与人?”
黄巢摆手道:“罢罢罢!哪来的十万精兵!尽是草莽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自饶州失利以来,与张璘对阵,每每望风先溃,如何迎敌!狗屁张璘仍在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安生!”
尚让道:“大王前日遣人送黄金万两至张璘帐中,已令其暂缓进军,代为陈情,可知张璘亦不过贪鄙之人,复有何可惧者?大王不过善抚士卒,休养人马,分派将校下赴临近郡县广为招募,旬日之间,二十万众可得。”
黄巢不耐烦道:“信州一带土薄民寡,能抓几个鸟人!张璘虽收受黄金,暂缓进兵,不过借机休整人马,以待援兵而已,我岂不知!闻探子消息:狗皇帝已命昭义、感化、义武诸镇兵马齐赴淮南,月内即将渡江。今一张璘已令我焦头烂额,诸镇兵马齐来,恐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尚让听言,也低头不语。
底下一人忽上前进言道:“大王若实无他策,投降亦未为不可。”
黄巢、尚让齐转头看去,见那人年约二十六七,膀肥腰圆,黑脸塌鼻,眼神却颇为狡黠。原来却是军中伏虎校尉砀山人朱温。
黄巢叱道:“朱三敢大言不惭!降不降本王自有定夺,哪容得你来说话!”
朱温面色恭敬,回道:“大王降与不降,朱三自无权干涉。不过朱三方才闻大王之言,淮北诸镇既已渡淮前来,张璘又近在眉睫,是祸是福,人所共知。朱三为大王计,晚降不如早降,早降纵不能做一方节度,犹可得一州郡,晚降则免死而已。唯大王定夺。”
黄巢见他不卑不亢,语调平缓,神色坦然,不禁生出一丝敬畏,怒气也消了几分,敛容道:“朱将军所言亦不无道理。是战是降,孤与卿等再做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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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蔚朔等州招讨都统李琢到了晋阳,即刻安排征讨事宜。一面送书与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一面自领精兵一万,进驻代州。南北合击,务必剿平沙陀。
另一边,李克用自回到代北以后,也悉心准备防务。使父亲国昌领兵一万镇守蔚州,自将两万余人屯兵朔州。稍一空闲,便派人将巧云接至朔州府中,二人双宿双栖,好不恩爱,只是军旅未息,不暇完婚。
一日,有消息传来,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已会同赫连铎,将蕃汉兵马数万将由雄武进犯,克用不敢怠慢,命高文集、傅文达等人将数千兵留守朔州,自领两万兵马迎敌。
这时正值盛夏,然而代北因地势较为高峻,故不甚炎热。克用于大军之中,身骑骏马,但见山岭险峻,林木葱郁,两边乱石断崖丛生,唯一条大道翻山越岭直通雄武,好不威武雄壮。行军至傍晚,日渐低沉,一抹残阳将军队大旗照得通透血红,萧萧晚风吹来,不住地翻滚。暮色渐重,克用命诸军停止行军,就地安营扎寨。
这一边,李琢自从领兵进驻代州以来,日夜思量破敌之计。这日上午,便召集属下将校幕僚至代州府堂会议,共商军机。
李琢首先发言道:“逆贼克用现今已领大军东去,朔州城内空虚。以我料之,决胜之机,必在此间数日。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偏将路云道:“独眼贼既然离了城,我等自然应出军直捣朔州,事不宜迟,都统请速速发令!”
幕僚蒋晗道:“克用虽领兵离去,城内犹有守兵数千。朔州守将高文集,虽未有善战之名,却也算久经沙场,不可小觑。不过蒋晗听闻,逆贼将佐,率皆胡人,唯高文集、傅文达等乃是汉人。方今朝廷大举讨伐沙陀,此辈之心未必坚固。依蒋晗之见,不如先遣人往朔州招降,说服高文集等人归顺朝廷,乃是上策。”
李琢沉思片刻,道:“古人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招降了高文集等人,自是再好不过。只是听闻高文集为人甚重情义,故逆贼敢托付他守城之责。现今仓猝之间,想要招降,恐怕不易。”
蒋晗进言道:“他若果是重情义之人,这事倒好办了。”
李琢抬头道:“此话怎讲?”
蒋晗道:“他若是势利之徒,都统想要劝降,却得费一番功夫。为何?皆因势利之辈,瞻前顾后,首鼠两端,如墙头芦苇,摇摆不定。自官军兴兵讨沙陀以来,沙陀屡胜而官军屡败,如今要让他归顺朝廷,怕得费一番周折。”
李琢打断道:“说的在理。但既是重情重义之人,又岂肯轻易归降?”
蒋晗微微一笑,忽道:“都统怕老婆么?”
李琢不免一惊,随即斥责道:“不知你胡扯些什么!”
蒋晗笑道:“都统惧内之事,人尽皆知,蒋晗故也不怕冒犯了。以蒋晗观之,大凡重情重义之人,情义必有远有近,有虚有实。譬如人生少年之时,多重父母之恩,日日思欲报答。等到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却常与妻妾亲近,离父母远了一层。故而乡里婆媳吵架,媳妇反常占上风。真要仔细算来,父母含辛茹苦养育二十载,岂不比妻子数载恩情!然而人皆如此,可知并非孝顺之心有变,实是事理使然。为何?皆因夫妻朝夕相对,耳鬓厮磨,无事不可谈,无话不可说,比起父母来反而亲密了几分。亲疏有别,情义自然亦有别。克用待文集恩再深,义再重,能与他父母相比否?若父母尚不能比,又岂能与妻妾相比?”
李琢摇首道:“瞎说,瞎说!”
说罢却又与蒋晗等人细细商讨一番,商议已定,当下遣人妥善部署。一面仍令将士厉兵秣马,准备出征。一面翘首朔州,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