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康君立屏退了旁人,低声道:“使公果有意,康某愿意前往蔚州一试。”
李尽忠道:“我正有此意。康兄弟你本是蔚州人,那里情况你也熟悉,派你去,是再好不过了。”
康君立忙道:“使公有令,康某敢不遵从!”
李尽忠又转过头来对薛志勤道:“薛兄弟,你若有意,可否一同前往?”
薛志勤面露难色,答道:“这个自然遵命。但若此事办成,不知云州军府到时将谁做主?”
李尽忠至此酒意也醒了几分,笑道:“李某名微才薄,自不敢独挑重任。大事若成,大同军府自然任凭国昌相公父子处置,李某得边鄙州郡足矣。”
薛志勤闻言,如释重负,道:“如此,此事甚易。唯事不可缓,恐消息泄露,反遭其殃,薛某今晚即刻动身,与康兄一并前往蔚州游说。”
李尽忠击掌大笑道:“好,好!如此一来,我与诸君皆富贵有望!”
三人又一番密谋,如何分划,如何策应,当下商议已定,撤了酒席,各自离散,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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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蔚州李克用,因近日代北尚属安宁,久未披挂上阵,也是闲得发慌。时至傍晚,日常事毕,见那春气向暖,万木复苏,一抹斜阳柔柔地照在四周,和着天边那霞光,景色甚是美丽。便一人离了宅邸,沿着小树林转了几圈,又小试了几下手中的弓,随意射了几只麻雀儿,皆不如意。
因想自己少年英才,本应驰骋沙场,征战天下,现今却困在蔚州这穷乡僻壤,蹉跎年月,虚耗青春,良实可叹。虽然做了个云中守捉使,大抵却是因为父辈恩荫,若便以此终老代北,实在心有不甘。
转了一圈,斜阳低沉,日色越发昏暗,便一面埋头想着,一面慢慢踱回宅邸,途中正经校场。离校场尚有百米远,隔着土墙,已听得壮士阵阵呐喊之声。克用心下疑惑,心想,本部日常训练业已结束,是谁人在校场操练?于是抬头走过树林,绕过土墙,往内一瞧。只见那校场中央,一名甲衣大汉,身形魁梧,虎背熊腰,来回奔走健步如飞,手持一对铁槌,看其形状约摸也有五六十斤重,运起来竟如流星闪电,呼呼有声。
克用心下一喜,一边在旁细细观赏,一边暗暗自责。他怪自己身在蔚州有日,少来校场检阅,军内有如此威武之人而自己竟不知晓。心想若能将他收为帐下,朝夕相随,则不啻曹操收了典韦,刘邦收了樊哙。只是不知他军略如何,是否只有一身蛮力。
尚在思忖,那壮汉已经操练完毕,把铁槌往肩上一扛,便欲大步走开。克用见状忙向前呼道:“壮士暂且留步!”
壮汉停了下来,回头打量着面前那人。见他一目微眇,身形修长,心下早已明白了几分,此人定是传闻中的独眼沙陀李克用。虽然自己身份低微,未曾亲眼见过他,但他的身形相貌还是听说过的。
克用亦留神打量着他。只见他面色黝黑,姿貌雄杰,看样貌不过十八九岁的光景,神色却颇显老成稳重,不禁微微颔首,问道:“壮士姓甚名谁?是何籍贯?现隶哪部名册?”
那壮士答道:“本人朔州人氏,姓周名德威,从军两年,现属本镇宣节校尉安相公麾下。”
李克用拍掌笑道:“安校尉有如此雄才,也不向本使引荐。”
又问周德威:“我帐下尚缺一骑督,壮士你可有意?明日我便向安校尉说了,调你来本使帐下,壮士可否愿意?”
周德威见他如此说,知他有意提拔自己,心下也是暗暗欢喜。早听闻李克用少年英杰,他父亲又是振武节度使李国昌,若能跟随李氏父子,定能闯一番事业,自己投身军旅,本意不单单在于养家糊口,自然也有建功立业之心。但自己既然从军,属籍自然任凭上级调动,若能追随克用自然不错,若不能追随,也只能随遇而安罢了。思绪一时纷纭,当下却不便言明,只是略一点头,鼻间“嗯”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李克用站在周德威身后,看他夕阳底下越发颀长的身影,内心满怀期待。因想:“自古帝王收揽良材,或凭乡邻旧情,如汉高属下萧何、樊哙、周勃、曹参等人,尽皆沛郡故人,汉王夺取天下,几近等同于沛郡人夺了天下。又如东汉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竟有十余人出自刘秀家乡南阳。或凭智力取胜,另对方力屈而降,如魏武白门楼迫降了张辽,又设陷阱逼降了许褚。真正称得上广收英才的,或许只有本朝太宗一人。细细思来,那张辽貌似刚强不屈,威风凛凛,曹公稍加相劝,他便屈膝投降,真真为人所不齿。相比之下,那高顺倒是条真汉子。至于许褚归顺曹操,严颜投降张飞,皆是中计被捕,被人温言夸赞一番,亲自解了捕缚,便感恩戴德,甘愿为其驱驰,更见虚伪。故孟获遭孔明七擒七释方才心服,足见南蛮之人,本质淳朴,实非张辽、许褚等辈所可比。进一步言之,亦可见孔明究竟与曹操之流不同,他若随意设一陷阱,捕了孟获,便梦想孟获倾心于他,那真是迂想痴情了。如若某辈连陷阱亦不设,仅凭斗武取胜便想收服豪杰,那更属荒诞,如何见得你武艺胜过我我便得替你卖命?而我今日遇此雄才,不废一矢一镞,一言折服之,另其倾心来投,真堪比本朝太宗矣!”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步回宅院。
话说这克用当时踌躇满志,以为三日之内便可将周德威收至帐下,却不料好事多磨,中途再起舛错,另有波澜,此时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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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克用回到宅邸,食毕晚饭,休息片刻,叫仆役取了水来,侍童与自己洗了脚,便欲熄灯睡觉。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不能入睡。一轮明月悄悄地升了上来,将窗前洒满银辉。李克用折腾至半夜,渐觉眼皮沉重,此时不但一目微眇,双目皆眇,将要睡去。刚入睡一小刻,只觉自己身体被人不停拉扯,耳边传来模糊的叫唤,无奈睁开了疲倦的睡眼,侧头一看,床边站着自己的侍童。侍童见他微睁了眼睛,便又唤道:“相公,快醒醒,云州有人来访。”